待众人散去,墙后蹲了大半天的人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瘦得脱了形的脸。
颧骨高高耸着,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枯黄打结,像一蓬乱糟糟的草,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她吃力的站起身,朝着沈娇娇家的方向露出一抹得意又怨毒的笑。
随后又哭又笑,蹦蹦跳跳的离开。
宁露露嘴唇嗫嚅半天,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娇娇,你认识李红秀吗?”
沈娇娇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惊讶:“你是说是李红秀?”随后摇摇头:“不能吧,她是我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朋友,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她呢?”沈娇娇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脸色同样白的吓人。
高中时候的李红秀跟她一样母亲早逝,父亲再婚,跟她前世的性子一样,人怯懦了点,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俩同样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同病相怜,因此越走越近,互相抱团取暖,上辈子她死的太早,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沈娇娇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也有了几分怀疑。
宁露露什么性格她是知道的,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说出口。
沈娇娇咽了咽口水看向宁露露:“露露,你,你知道李红秀在哪吗?”
宁露露点点头。
....
沈娇娇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看着埋头干活的李红秀,简直像是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满身的疲惫和麻木,眼神空洞,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
李红秀抬起头,对上沈娇娇的视线。
阳光照在沈娇娇的脸上,她皮肤白皙,气色红润,虽然怀着孕,行动有些迟缓,但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平和与幸福。
那件旧棉袄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整齐体面。
再看看自己,李红秀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把破了洞的袖口往身后藏了藏。
沈娇娇眼眶通红,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要好的两人,如今会走到这一步?
沈娇娇吐出一口浊气朝着李红秀走近了几分,脸上扬起一抹淡笑,“红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红秀垂下脑袋,双手死死攥紧手中的锄头。
“我… 我下乡,被分到这附近...” 李红秀的声音干涩沙哑。
沈娇娇心里一酸。
下乡的日子她知道,日子苦,尤其是在这大西北,条件更是艰苦。
可李红秀怎么会被分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她记得李红秀继哥好像也到了下乡的年纪...
李红秀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爸让我来的。我继哥…他身子弱,我爸说,我是女娃,该让着他。”
“该让着他?” 沈娇娇皱起了眉,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样的道理!下乡多苦啊,尤其是在这大西北!他怎么能…”
李红秀低下头,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沈娇娇心里更是堵得慌。
如果有困难来找她,她肯定会帮忙,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娇娇深呼吸几口气,深深的盯着她:“那信是你写的?”
李红秀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往后退了半步:“娇娇姐你啥意思?我咋会写那东西?”
“我还没说是什么。” 沈娇娇的声音抖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攥的紧紧的。
李红秀攥紧了锄头,指节发白,神色慌乱:“你胡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娇娇的眼泪涌了上来,“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这么做?”
李红秀突然提高了声音,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吃人的恶鬼,压低声音更是如恶鬼低吟:“无冤无仇?凭什么你能嫁给营长?凭什么你怀了孩子还能有一个好婆婆伺候你...凭什么你过得那么幸福?!”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上学时你就样样比我强,以为有几个破钱就了不起?”
“为什么同样是下乡,你却转头嫁了个军官,我却要在这吃苦受罪!我就是要让你名声扫地!”
风沙突然变大,卷着沙石打在两人脸上。
沈娇娇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李红秀,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扶着肚子,慢慢后退:“你会后悔的。”
李红秀冷笑一声:“后悔?我看着你被人戳脊梁骨才痛快呢!”
李红秀看着沈娇娇艰难离开的背影,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难受吗?难受的,但更多的是畅快。
她嗤笑一声,继续埋头干活,但眼泪却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像断链的珍珠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沈娇娇把棉袄下摆往下拽了拽,手不自觉地护着隆起五个多月的肚子,踩着融雪后泥泞的土路往家走。
家属院的土坯房排列得整整齐齐,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被风撕成一缕缕,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我还以为,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想到她心里竟然一直是怨恨着她的?
宁露露不放心,之前就想跟着过来,但沈娇娇也是个倔的,说什么都要自己问个清楚。
“娇娇——”看着身体不住摇晃的沈娇娇,神色一变,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跑了过来。
路过的人还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一阵风吹过,疑惑的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娇娇你怎么样?”宁露露及时搀扶住沈娇娇,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沈娇娇疼得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她抓着宁露露的胳膊,声音微弱却带着哭腔,意识有些不清:“红秀,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你…”
话没说完,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沈娇娇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娇娇!”
“沈同志!”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快叫医生”,沈娇娇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把她抬到床上,冰冷的听诊器贴在肚子上,耳边全是嘈杂的人声。
“胎心有点弱,但还算稳定。”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动了胎气?”
“王军医,她是气着了!” 王秀莲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人举报俺儿媳妇,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俺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那个黑心肝的好过!”
“婶子,病人现在需要安静。” 王建奇打断她,“得赶紧发电报让陆瑾城同志回来。”
沈娇娇昏昏沉沉睡了两天,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
肚子还是隐隐作痛,但那种下坠感减轻了不少,她试探着把手放上去,能感觉到三个小家伙轻轻踢了她一下,微弱却坚定。
“孩子…” 她眼眶一热,眼泪顺着眼角淌进枕头。
“醒了?” 宁露露端着搪瓷碗走进来,看见她睁着眼,高兴地凑过来,“可算醒了,你都睡两天了,吓死我们了。”
“露露?对不起,我...” 沈娇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