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昌黎捡起账本,手指抖得厉害,纸页在他手里哗哗作响。
“这是伪造的!有人陷害我!” 他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要出血,死死盯着宁露露 ,“是你!你个女人竟敢污蔑干部!”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嘶吼。
宁露露冷哼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像是在冰雪中敲下的每一个钉子。
只昌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走廊里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政治部的同志闻讯赶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
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在这片洁白之下。
后来的事情闹得很大,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只家确实动用了不少关系,京市军区接连来了好几封电报,每一封都像是在为只昌黎求情。
王处长把账本和所有证据锁在铁皮柜里,谁来都不给看,他整天守在办公室,泡在浓茶里,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
政治部的调查会开了三天三夜,会议室的灯光夜夜通明,像是在与黑暗抗争。
宁露露作为证人去了两次,每次都能看见只家人坐在角落,沈淑芳眼睛哭得红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坐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只卫东和只昌庭面色严肃,但桌下死死攥紧的手彰显着他们心中的不安。
.....
陆瑾城裹紧了军大衣,帽檐压得很低,还是挡不住那股子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他刚从训练场回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一遇着冷风,瞬间就结成了细霜。
家属院的路被冻得邦硬,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陆瑾城低着头,脑子里还在过上午的战术动作,冷不丁就听见前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那声音有点耳熟,像是他的亲人。
他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头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发慌。
只昌黎的事情闹得挺大的,他也听说了,陆瑾城攥着衣领的手一顿,随后被寒风吹了一个激灵,连忙将衣服紧了紧。
只卫东侧头和只昌庭说着什么,沈淑芳被只卫东搀扶着,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冻得通红,眼角带着明显的泪痕,但依旧优雅。
陆瑾城下意识地就躲到了一旁。
“爸!妈!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昌黎这事儿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吃花生米吧!”只昌庭语气有些焦急和担忧。
虽然他现在是参谋长,但还是要听老爷子的,但老爷子迟迟不开口,他不免有些着急,虽然只昌黎不是他亲弟弟,但护了二十年的孩子,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陆瑾城往冻得发僵的手上呵了口白气,哈气刚冒出来就被风撕得粉碎,他也想知道这所谓的“亲生”的一家人是怎么个想法。
在他看来不论是破坏军婚还是倒卖部队的粮食哪一个都是重罪,更别提只昌黎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
“嚷什么!” 只卫东比平时沉了八度,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军区党委已经定性了,破坏军婚,倒卖军粮,证据确凿!你让我跟你妈说什么?”
“证据?什么证据就确凿了?” 沈淑芳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听就知道又抹眼泪了,“昌黎还小,他懂什么?肯定是被人撺掇的!卫东你,能不能找找你老领导……”
“找什么找!” 只卫东脸色涨红,带着一丝不悦,“我只卫东戎马一辈子,从没为私事求过人!他只昌黎违反的是军纪,是国法!我这个退下来的老东西脸还没丢尽吗?”
陆瑾城靠在树干上,树皮冻得硬邦邦的,硌得后背生疼。
“爸,现在不是说硬气话的时候!” 只昌庭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商量的口气,“昌黎这事儿要是坐实了,这辈子就完了。我已经托人打听了,西南那边有个农场…”
“农场?” 沈淑芳拔高了声音,“那不是劳改吗?我不同意!昌黎自小没吃过苦,去那种地方还能活吗?昌庭你再想想办法,哪怕… 哪怕让他去边防站也行啊…”
“妈!” 只昌庭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边防站?他这种情况能去?那是对其他战士的不负责!西南农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不用吃枪子…”
见三人越走越远,陆瑾城掏出揣在怀里的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划火柴的时候,风跟抢似的,连续划断三根才点着。
烟雾呛得喉咙发紧,他却忍着没咳出来,憋的双眼泛红。
西北风跟疯了似的抽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呜的哀鸣。
陆瑾城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军绿色棉大衣上落满了雪粒子,进门时在脚垫上蹭了半天,还是带进来几片晶莹的雪花,很快就在水泥地上化成了深色的水痕。
“爸,您回来了!” 豆豆从炕头蹦下来,小人穿着宁露露给做的新棉袄,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陆瑾城弯腰把豆豆抄起来,胡茬子在他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蹭了蹭,换来一串咯咯的笑声。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沈娇娇掀开门帘,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回来啦?锅里炖着羊肉,就等你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沈娇娇接过他的大衣挂在墙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冰凉的手,“手怎么跟冰似的?快上炕捂捂。”
陆瑾城没动,盯着墙上那张全家福出神。
照片里他穿着笔挺的军装一手揽着沈娇娇,沈娇娇靠在他的怀里笑得温婉,另一只手将豆豆架在肩头,小胳膊挥舞着。
“瑾城?” 沈娇娇递过一杯热水,担忧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训练不顺利?”
他接过水杯,指尖的热气却暖不透心里的冰凉,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来,像他此刻的心情,七零八落,无处安放。
“不是训练的事。” 他声音有些发哑,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媳妇,你说… 人这命,是不是早就定好的?”
沈娇娇愣了一下,挨着他坐下:“好好的怎么说这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太了解他了,这个在战场上都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眼底藏着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就像迷路的孩子。
窗外的风雪又大了些,把窗棂拍得啪啪作响。
陆瑾城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娇娇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飘忽:“媳妇,还记得上次找家来的那一家子吗?”
“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屋里轰然炸开。
沈娇娇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随后温柔的拉过陆瑾城的手,“那你想认吗?” 她轻声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陆瑾城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我不知道,我脑子里乱得很。”
沈娇娇顿了顿,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认不认他们,是你的权利。你想认,咱们就大大方方地认;你不想认,咱们就当没这回事。”
“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豆豆,还有咱们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陆瑾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所有的委屈、愤怒、迷茫,在这一刻忽然都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沈娇娇温柔的笑脸,看着她肚子里的小生命,视线落在豆豆白嫩的脸蛋上,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都有点可笑。
是啊,他有什么可愁的呢?
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
“你说得对。” 陆瑾城咧嘴笑了,笑得像个傻子,“我有你,有豆豆,还有咱们的孩子,比啥都强。”
他低下头,在沈娇娇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不管他们是谁,都影响不了咱们的日子。”
沈娇娇脸蛋瞬间羞红了,豆豆小大人似的捂住双眼。
沈娇娇看着他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就是这个理,快洗手吃饭吧,羊肉都炖烂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瑾城像是把这事彻底忘了。
该训练训练,该回家回家,每天抱着豆豆玩,晚上给沈娇娇洗脚,日子过得平静而踏实。
只家人又来过几次,他都没见,渐渐地,那边也就没了动静。
半个月后。
沈娇娇从宁露露家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 陆瑾城正在给豆豆削木头手枪,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娇娇坐下喝了口水,才缓缓开口:“我刚才听露露说,只昌黎的事情有处理结果了。”
陆瑾城削木头的手顿了一下:“哦?怎么处理的?”
“说是…弄到大西南劳改去了。” 沈娇娇看着他的表情。
陆瑾城手里的小刀停在半空,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说不上是痛快,也说不上是惋惜,就像是看到一场跟自己无关的戏,终于落幕了。
他低头继续削着手里的木头,木屑簌簌地落下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