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露露踩着积雪,咯吱咯吱走进院子时,棉裤膝盖处已经结了层薄冰。
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她把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袖管里,怀里的网兜却抱得更紧。
里面是刚从副食品市场抢来的五斤肉,还有两根带着骨髓的大棒骨,油乎乎的油纸透过军绿色挎包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出点点深色痕迹。
宁露露推开门走进院子,跺掉棉鞋上的雪,把肉往灶台上一搁,骨头上还凝着血丝,在搪瓷盆里映出点艳色。
她把狗皮帽子摘下来,上面的霜花簌簌往下掉。
宁露露搓了搓冻红的双手,手指发僵,点了几次才把灶膛里的火点燃,往锅里添了几瓢水,身上缓过来了才进了屋子将火炉点上,把炕烧上。
她挽起蓝布罩衣袖子,把买回来的肉剁成肉沫,刀刃剁在案板上咚咚响,混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倒有了几分热闹。
白菜剁碎了撒上盐煞水,挤出的菜汁在搪瓷碗里晃晃悠悠,热油浇在肉馅上时腾起一阵白雾,裹着葱姜的香气弥漫在厨房。
面是早上出门前就发好的,在瓦盆里胀得老高,掀开盖子时 “噗” 地冒出团热气。
宁露露揪下块面团在案板上揉着,白花花的面粉沾了满手,鼻尖上也沾了点,像只偷嘴的花猫。
正把醒好的面切成小剂子,院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军绿色的身影撞开棉门帘冲进来,带着股寒气和雪粒子。
成斯年摘下军帽,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粗布军装的后背洇出片深色。
“出啥事了?” 他一把攥住宁露露的手腕,掌心烫得吓人,喉结滚动着,将宁露露从头到尾打量一番,“我听人说你在县城遇到事了?”
宁露露被他捏得生疼,反手拍开他的手,“松开,捏疼我了。”
“能有啥事,这不好好的?” 她从灶台上拿起个牛皮纸信封,“家里来信了,宁秋生年前结婚,让我弄点好东西寄回去....”
成斯年这才松了口气,他往灶边凑了凑,烤着冻得发红的耳朵,一只手接过信封,一只手拉过宁露露有些发红的手腕小心揉着,瞥了眼灶台上的东西,有些讨好的开口:“今晚要包饺子?”
宁露露点点头,揶揄的看向他:“你可真会赶时候。”
成斯年讪讪一笑,揉了揉宁露露的脑袋,“你去休息,饺子等我看完信我包。”
“我啥也没给他们邮,你会不会觉得我冷漠?” 宁露露抬起头小心的看着成斯年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眼圈有些发热。
成斯年喉结动了动,一目十行,快速将信浏览完随手放在一旁,想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躲开了。
他叹了口气,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我是你丈夫,是你爱人,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
成斯年垂下头认真的看向噘着嘴的宁露露,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热气喷在她颈窝里:“我媳妇儿是最热心肠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等下个月津贴发下来,给你扯块呢子布做件新棉袄,再买几斤毛线,我给你织副手套,织毛衣,围脖....”
宁露露嗤笑一声:“你会织?别是织只袜子出来。” 话虽这么说,肩膀却慢慢松了下来。
“我学啊。” 成斯年转过她的身子,粗糙的拇指蹭过她沾着面粉的鼻尖,“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方设法的给你。”
宁露露的目光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映着昏黄的灯光,也映着她的影子。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雪粒子,化了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成斯年…” 她刚要说话,就被他堵住了嘴。
煤炉上的水壶 “呜呜” 地响起来,白色的蒸汽漫过窗棂,在玻璃上凝成水珠,蜿蜒着往下淌。
案板上的面团渐渐凉了,肉馅上结了层薄霜,只有那盆发好的面还在慢慢膨胀,带着点甜丝丝的麦香。
等宁露露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经黑透了。
墙上的马蹄表滴答作响,指针指向晚上九点整。
她动了动身子,腰侧传来阵阵酸麻,身上盖着她的十斤大棉被,上面还盖着一件军大衣,暖烘烘的,脸蛋红彤彤的。
“醒了?” 成斯年眼底带着细碎的笑意,端着个搪瓷大碗走进来,碗沿冒着热气,“刚想叫你呢。”
宁露露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被换了件干净的衬衣,她捞过军大衣穿在身上,揉着发沉的太阳穴:“我睡了这么久?”
成斯年轻笑出声,把碗递到她手里,“快趁热吃,刚煮好的饺子。”
碗里的饺子胖乎乎的,个个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上面还淋了点酱油醋和辣椒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宁露露夹起一个咬了口,滚烫的汤汁溅在舌头上,鲜得她眯起了眼睛。
“你包的?” 她含糊不清地问,嘴角沾了点油星。
“不然呢?” 成斯年坐在炕沿,替她拢了拢衣服,“面和馅都现成的,包起来快得很。对了,酸菜炖骨头在煤炉上温着呢,等你吃完饺子再喝点汤。”
宁露露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你今天不回去没事吗?”
成斯年捏了捏她的手,“没事,明天一早赶回去就行。”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这个给你。”
宁露露打开纸包,里面是把枪,漆黑的枪身在灯光下闪着光,宁露露接过把玩一番,挑了挑眉:“哪来的?”
“组织给的奖励。” 成斯年理了理宁露露额前的碎发,“本想等你生日再给你的,看你今天不高兴…”
话没说完,就被宁露露拽着胳膊拉进了被窝。
她把冰凉的脚贴在他小腿上,听着他倒吸冷气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出来:“成斯年,你真好。”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煤炉里的火苗 “噼啪” 响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依偎,时而交叠。
搪瓷碗里的饺子渐渐凉了,但炕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