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潮水般退去,空间陷入短暂的死寂。巨眼的颤抖渐渐平息,锁链的嗡鸣也归于沉寂,唯有那断裂的一根仍在微微抽搐,如同垂死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灰的气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雷暴。
吴浩仍跪在原地,左手插在心口的剑上,鲜血顺着剑脊蜿蜒而下,滴入地面的裂纹。他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雪,可嘴角却还挂着一丝近乎释然的笑。
就在这时,一滴血从他唇边滑落,砸在不远处陈晓琳的手腕上。
那道早已裂开的印记,像是干涸的河床,骤然抽搐了一下。
血还在滴。
一滴,一滴,砸在陈晓琳手腕上那道裂开的印记里,像往干涸的河床里倒酒。她整个人软在吴浩怀里,左眼瞳孔散开,红得发灰,像是被抽走了火种的炉膛。青鸾翎的灰烬从她指尖滑落,风一吹就没了。
吴浩没动。
他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识海里——沙盘残影正疯狂震颤,一道猩红符文浮现,像刻刀凿进骨头:
三刻。
三刻之后,魂灯熄。
他刚点燃因果线,刚斩断一条宿命锁链,刚以为能喘口气。结果命运反手就甩来一巴掌,还特地点名:“这次换她。”
他低头看陈晓琳的脸。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口型他认得——是“林逸”。
操。
他想笑,笑自己太天真。打破轮回?醒过来?人心不睡回去?可人一倒下,还不是得在“救”和“不救”之间选一个烂答案?
沙盘抖得更厉害了,三道因果链强行展开:
救她——玄冰螭本源尽失,极北冰域失控,暴风雪将吞噬葬剑海外围三城;
不救——林逸神志崩解,情蛊反噬蔓延,九界封印提前松动;
双保?行啊。代价是吴浩寿元燃尽,当场魂散。
沙盘很诚实。它从不说谎,只说你最不想听的真话。
“哥。”吴晨曦声音低得像在嚼沙子,“她还能撑一会儿。”
吴浩没抬头。他知道妹妹在等他下令,等他像以前一样,冷着脸说“牺牲一人,保全大局”。可这话说多了,人就不是人了,是秤砣,是天平上的砝码。
他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碎星剑意、凌霄剑意、弑神剑意,练到头来,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能多扛一肩吗?
他抬手,冰魄剑还在地上插着,剑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他用左手去抓,指尖一滑,剑没拔出来,自己反倒往前一栽,膝盖磕在地面。
就在这时,玄冰螭动了。
她从冰罩后走出来,脸上那道泪痣红得发紫,像是快裂开。她没看吴浩,而是走到陈晓琳面前,单膝跪下,伸手探她脉门。
“她体内的情蛊,连着永夜神殿本源。”玄冰螭声音平静,“她死,封印松动,极北冰眼会提前苏醒——不是十年后,是三个月。”
顾清寒冷笑:“所以呢?你打算替她死?”
玄冰螭抬头,眼神没躲:“是。”
“放屁!”顾清寒寒气炸开,半座空间瞬间结冰,连吴浩的碎冰体质都打了个寒颤,“你死了,暴风雪谁控?冰域崩了,葬剑海第一个被埋!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添乱的?”
“我不是赎罪。”玄冰螭声音没高,但字字钉进冰层,“我是还债。她替我挡过一次心魔反噬,那时我没谢她。现在,轮到我了。”
“你动机纯不纯?”顾清寒冷笑,“你可是被控制过的人。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在演戏?上一次你‘自愿’被封,结果差点把林逸心脉冻裂——你还记得吗?”
玄冰螭沉默。
她抬起手,指尖凝出一柄冰剑,直接刺进自己左胸。
不是要害,但血还是涌了出来。她用血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符成瞬间,冰雾凝成一面镜——镜中映出她识海深处,一道黑潮正被冰链死死锁住。
“我体内黑气未清。”她说,“但我意志未失。若我此刻有半分虚假,愿受寒魄穿心之刑。”
顾清寒盯着那面冰镜,没说话。
吴浩却开口了:“不行。”
两个字,轻得像雪落。
“为什么?”玄冰螭问。
“因为我不信。”吴浩抬头,眼神冷得像冰窟深处的风,“我不信牺牲能解决问题。我更不信,拿一个命换另一个命,就是‘正确’。”
“那你要看着她死?”顾清寒声音陡然拔高。
“不。”吴浩伸手,终于把冰魄剑拔了出来。剑身一震,碎星剑意涌出,却被他强行压下,“我用自己的寿元重写因果。”
空气凝固了。
吴晨曦猛地抬头:“哥,沙盘显示双保代价是你——”
“我知道。”吴浩打断她,“所以我才说‘用自己的’。”
他抬起右手,剑尖对准自己心口。碎冰体质的寒气开始逆流,往识海冲。沙盘残影剧烈晃动,裂纹蔓延,像是随时会碎。
“你又要一个人扛?”顾清寒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上次碎剑心,这次燃寿元,下次是不是要剜魂?吴浩,你他妈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死,才算完成任务?”
“我没有——”
“你有!”她吼得整个空间都在震,“你从头到尾就没信过我们!你不信我能控冰,不信晨曦能善念净化,不信玄冰螭能自主,更不信陈晓琳能自己撑住!你只信你那把破剑,信你那点破寿元,信你一个人死就能让所有人活!”
吴浩握剑的手抖了。
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她说中了。
他确实不信。不是不信他们,是不信“不牺牲”能赢。他见过太多次了——每一次破局,都得有人倒下。母亲、师父、初代剑尊……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成了祭品。
他以为打破轮回就能改命。
可命改了,人还是那个习惯性把刀往自己身上捅的傻子。
“我不需要你们理解。”他声音哑了,“我只需要她活着。”
“那你干脆杀了我。”顾清寒突然抬手,寒冰真气凝成一道链,直接缠上两人手腕,“既然你这么喜欢一个人扛,那从现在起——”
她猛地一扯,冰链崩断。
“我不再追随你了。”
空气死寂。
吴晨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低下头,转身走开。她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层上,裂痕无声蔓延。
玄冰螭没动,但眼神暗了下去。她慢慢站起身,退到角落,冰丝重新缠上经脉,像是在封印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吴浩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剑。
剑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
他试了三次,才把剑重新插进地面。
陈晓琳还在昏迷,嘴唇又动了动,还是那两个字。
林逸。
吴晨曦走到她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焦的玉佩残片,轻轻放进她手心。
“你救过我一次。”她低声说,“这次,换我欠你。”
没人回应。
吴浩低头看沙盘残影,那道猩红符文跳了跳:
两刻。
两刻。
他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没人看他。
顾清寒背对着他,掌心寒气凝成冰晶,一粒一粒往下掉。
吴晨曦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
玄冰螭闭着眼,冰泪凝在眼角,像一颗随时会碎的珠子。
五个人,一个没走,一个没动,却比散了还冷。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一句话:“人活着,不怕死,不怕痛,就怕心冷了。”
他以为打破轮回就能暖回来。
可现在,心比冰窟还冷。
他慢慢跪坐下来,背靠着冰魄剑,右手搭在左腕上,开始运转碎冰体质,准备引动寿元,强行重写因果。
识海里,沙盘裂纹越来越多,五道因果线,全断了。
友情的锚,沉了。
他闭上眼,剑尖微微颤动。
血,从他嘴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