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那裂痕的下一步动作。吴浩的呼吸沉了下来，肩头蓝光微微颤动，映在冰面上，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
他没有动，也不敢动。刚才那一声“咔”，不是来自冰层，而是从他识海深处回荡出来的。仿佛那沙盘的每一道裂痕，都在与这地底的震动共振。
玄冰螭仍跪着，指尖深深嵌入冰面，指节泛白，仿佛想用血肉之躯去感知那裂缝中渗出的气息。顾清寒靠在浮冰边缘，寒气在经脉中翻腾未定，脸色苍白如雪。吴晨曦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像是刚想触碰什么，又生生止住。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然后——
那“咔”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近。
冰层那声“咔”响完，吴浩的识海像被谁拿凿子敲了一下。他没动，但右臂的冰鳞自动浮起，寒气顺着经脉往脑里钻，硬是把那股要炸开的胀痛冻住。沙盘还在，比刚才稳了些，裂痕边缘泛着一层说不清是金还是暖黄的光，像谁往破碗里倒了点热汤。
他没空琢磨这光从哪来。
玄冰螭跪在地上没起来，手指抠着冰面，指节发白，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断得像坏掉的铃铛。顾清寒靠在一块浮冰上，呼吸粗重，寒气在她经脉里乱窜，像是冰蛇在啃骨头。吴晨曦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像是刚想碰那冰面，又不敢落下去。
吴浩咬破舌尖，血味一冲，脑子清醒两秒。他把冰魄剑插进冰层，双手按上剑柄，识海里那点微光被他硬生生拽亮。
“别散。”他低声说，“再撑一下。”
沙盘晃了晃，投出三道线。
第一条指向玄冰螭，线是灰的，像烧焦的头发；第二条绕着顾清寒打转，末端结了层霜；第三条最怪，一头连着吴晨曦指尖刚滴落的一滴血，另一头钻进沙盘深处，亮得刺眼。
吴浩盯着那滴血。
她刚才碰了冰面，什么都没做，可沙盘的裂痕，愈合了半寸。
“你干了什么？”他问。
吴晨曦抬头，眼神有点懵：“我……就想着，这冰底下要是有人，也该冷坏了。顺手把旁边一个快冻僵的小孩抱上岸了。”
吴浩一愣。
“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你和那黑袍人对峙的时候。”
吴浩没说话。他记得，那时候沙盘刚闪出“拼图完整”的投影，紧接着，吴晨曦转身走了两步，跳进海里捞人。当时他以为她只是抽风，现在看——
沙盘的暖光，是从她救人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他嗓音有点哑，“它认的是这个？”
吴晨曦低头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发抖：“我一直以为，我干的那些好事，是为了抵消杀人的债。可现在看，不是赎罪，是……补天？”
她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哥，我明白了。它不是要我们怕因果，是要我们改因果。我杀一人，就救三人，那不是还债，是给它添柴火。”
她说完，转身就走。
“你去哪？”吴浩问。
“行千善。”她说，“你说沙盘要碎了，那我就把它补回来。你说轮回锁要崩，那我就用善念把它焊死。”
她走到冰裂处，蹲下，把手按在裂缝上。
“第一件。”她轻声说，“救一个被封印的魂。”
冰面微微一震。
沙盘猛地一跳，裂痕又愈合一分。一道记忆碎片弹出来：初代剑尊站在祭坛上，手握一柄断剑，剑尖朝下，对准自己的心口。他没刺，而是把剑折了，碎片扔进轮回锁中枢，嘴里说着什么。
沙盘没放声音，但吴浩读出了唇语——“非弑，乃渡。”
吴晨曦没停。
她走回海面，从残骸里拖出一个半死的修士，喂了颗丹药；又把一缕怨灵塞进碎剑里，剑身嗡鸣，化作守护灵；她甚至把一块写着“弑神者”的石碑翻过来，刻上“守灯人”。
每成一件，沙盘就亮一分。
可她的脸色，也白一分。
噬魂剑体的反噬来了。她每救一人，体内就多一道裂痕，像玻璃被人拿锤子轻轻敲。她吐了三次血，一次比一次多，但没停。
“你疯了？”顾清寒撑着站起来，“千件善事，你得把自己拆了才能做完。”
“那又怎样？”吴晨曦擦掉嘴角的血，“我本来就是个该死的工具。现在能用这身子做点有用的事，不亏。”
她又走，又救，又吐血。
第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最后一善。
她站在冰棺原址，闭眼，把手按在虚空。
“第一千件。”她说，“我愿以己之命，换沙盘重生。”
话音落，她整个人一软，跪了下去。
沙盘轰然一震。
所有裂痕瞬间愈合，金光炸开，像太阳从地底冲出来。一段完整的记忆直接砸进吴浩识海——
初代剑尊站在世界尽头，手握轮回锁，不是要毁它，而是把剑心碾碎，融进锁芯。他不是弑神者，是创世者。他把神尊的镇压之器，改造成孕育新世的温床。而“弑神证道”，不过是骗过九界本源的幌子。
最后一幕，初代剑尊转身，看向未来的方向，嘴唇动了动。
吴浩听见了。
“非弑，乃渡。锁非禁，乃生。”
他睁眼，肩头的蓝光正在发烫，和沙盘共鸣。他忽然明白，那黑袍人不是警告他别碰轮回锁——是提醒他，别走错路。
“所以……”他拔出冰魄剑，寒气顺着剑身往上爬，“不是杀，是渡。”
他闭眼，识海里沙盘自动运转，投出一道因果线——显示下一秒，冰层裂缝会炸开，一道残影扑来，直取他咽喉。
吴浩没躲。
他把剑横在胸前，碎星剑意灌入，剑身裂纹蔓延，像蛛网盖住整把剑。但他不管，继续催动。
“冰心渡厄。”他开口，声音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不是斩你，是渡你。”
剑出。
没有杀意，只有寒。
那一剑不是攻，是护。剑气如帘，把残影的杀招包住，寒气一卷，杀意凝成冰珠，落地即化光。
残影崩解。
沙盘金光大盛，投出一幅虚影：一座由锁片拼成的世界缓缓旋转，初代剑尊背影立于其上，挥手间，劫火化雨，废土生芽。
画面将散未散，沙盘轻响，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善念为引，渡劫可成。”
吴浩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十年寿元被抽走，意识像被撕了块肉。他伸手想扶剑，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玄冰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按上他后颈，心魔之力涌进来，压住溃散的识海。
“主人。”她声音低，但稳，“这次，我护你。”
吴浩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发紧。
沙盘的光还在，照得人人脸上发亮。顾清寒喘着气，寒气终于稳住；吴晨曦趴在地上，嘴角带血，但手指还勾着笑；玄冰螭站着，泪痣不红了，像褪了色的印记。
吴浩低头看冰魄剑。
剑身裂纹密布，血顺着裂口往下滴，一滴，两滴。
第三滴刚落，冰面突然震动。
沙盘金光猛地一收，所有投影消失，唯独留下一行字，浮在空中，像刻在空气里——
“渡劫未成，善念尚缺。”
吴浩抬头。
冰层裂缝深处，一道新的蓝光，缓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