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泛起一抹灰白，像是黎明前被水墨洇染的绢帛，预示着某种终局的降临，又仿佛暗藏重生的微光。寒风裹挟着冰粒扑面而来，他的斗篷猎猎作响，身影如同墨色残影般缓缓融进苍茫风雪之中。每一步踏下，积雪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连大地都在抗拒这不可逆转的决绝。
他没有回头。
吴浩是被冻醒的。当他睁开眼的瞬间，喉间涌上的血腥味和彻骨的寒意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被活埋在冰川之下。不是那种刀割般的北风，而像是有人将淬毒的冰针直接刺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让五脏六腑结满白霜。他低头看着胸口，那道昨夜还若隐若现的红丝线此刻已彻底渗入肌肤，化作蜿蜒的暗红纹路，像条沉睡的火龙在皮肉下游走，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妖异的紫芒。
\"这玩意儿……到底算祝福还是诅咒？\"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铰链。指尖抚过胸口，能清晰感受到纹路下流动的炽热能量，与冰封的躯体形成诡异平衡。
当他试图撑起手臂时，右手小指突然传来\"咔\"的轻响。吴浩瞳孔骤缩——整只右手竟已化作半透明的冰晶，经脉如同冰棱般在皮肉下凸起，连掌纹都清晰可见。更令他血液凝固的是，三百步外的松林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树木断裂的脆响如同惊雷，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那声音……是晨曦的方向。
心脏猛地抽痛，记忆如潮水倒灌。他永远记得少女在雪地里蜷缩的身影，苍白指尖划过他胸膛时颤抖的弧度，以及那句用鲜血写就的誓言：\"哥，我等你回家。\"她眼角的泪珠坠落在他心口，化作烙进灵魂的红线。
\"我还没死，你就别想先走。\"吴浩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体内狂暴的寒流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他踉跄着扶住身旁的冰松，树干在他掌心留下一道血痕，细碎冰晶簌簌而下。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肋骨处传来骨骼错位的钝痛，仿佛有无数把锉刀在研磨脏器。但他只是握紧了腰间冰魄剑，剑柄上的霜纹早已被他的体温融成细流。
风雪突然变得温柔。
穿过最后一片松林时，吴浩几乎要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少女跪坐在十丈开外的雪地里，黑发如瀑布般垂落，双手死死扣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染红积雪。她裸露的肌肤下涌动着蛛网般的黑纹，像是血管里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沸腾的沥青。周围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飘落的雪花触及她三尺范围便瞬间汽化，蒸腾的白雾扭曲成狰狞鬼面。
\"哥……我怕我会忘了你是谁。\"她突然抬头，瞳孔裂成两道细缝，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的回声，\"它们在吃我的记忆……\"
吴浩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他记得晨曦三岁那年发病，也是这样蜷缩在神龛前，对着空气尖叫说有虫子在啃食她的脑子。当时的他跪在佛前叩破了额头，直到老和尚递来这道能压制噬魂之力的血咒。
\"你不会忘。\"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冰晶右手抓住她颤抖的肩膀。触手的瞬间，体内寒流如同见血的鲨鱼般疯狂反扑，喉间涌上腥甜，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我不想忘！\"少女突然暴起，指甲在吴浩颈侧划出三道血痕，\"但它们在拉我……\"她突然抓住自己胸口，皮肤下凸起的黑纹竟开始蠕动，像是有无数蜈蚣要破体而出。
吴浩瞳孔收缩——这是噬魂之力的暴走前兆。初代剑尊的手札里记载过，这种诞生于混沌深渊的力量，会在宿主情绪失控时反噬其魂。他猛地将晨曦扑倒在地，背后传来树木被黑气腐蚀的\"嗤嗤\"声。
\"看着我。\"他强行掰开少女被黑气缠绕的眼皮，发现她虹膜边缘已经开始泛黑，\"还记得及笄那夜你偷喝梨花酿吗？醉倒在梅树下，非要抓着我的手说要当大英雄。\"
晨曦的挣扎突然停顿，黑气在她体表剧烈翻涌。吴浩趁机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冰魄剑上。长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浮现出淡金色的脉络，如同苏醒的古老图腾。
\"哥要借用你的眼睛看看。\"他突然用剑锋划开掌心，温热的血珠滴落在晨曦眉心。识海深处传来炸裂般的剧痛，金红光芒中，那面伴随他二十年的命运沙盘轰然崩塌，却在灰烬中涅盘重生——崭新的罗盘悬于混沌之上，九道锁链连接着九界本源，中心赫然浮现出他与晨曦缠绕的心跳图谱。
\"渡厄之法……\"吴浩喃喃念出识海中浮现的古老法诀。当年剑尊陨落前咳血画下的符咒，此刻正以血色呈现在他掌心。这是要以血脉为引，将晨曦体内的噬魂之力逆转成创世灵枢。
代价是施术者神魂俱灭。
他没有片刻迟疑。
当冰魄剑刺入晨曦心口的刹那，整个山谷的积雪开始沸腾。少女发出非人的惨叫，黑气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将她整个人包裹成黑色火球。吴浩右手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但他只是将掌心紧紧贴在她后背，任由寒流侵入经脉。
\"别怕。\"他额头抵住晨曦后颈，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颤抖的笑意，\"这次换哥哥保护你。\"识海中的罗盘疯狂旋转，金色链条将他与晨曦紧紧捆缚，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灵魂深处的震颤——那是来自混沌深渊的吞噬之力，此刻却如同乖顺的幼兽，在他掌心跳动。
晨曦突然停止挣扎。
她周身的黑气开始向掌心凝聚，最终化作一颗跳动的心脏。吴浩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入自己心口。霎时间，冰火两重天的剧痛席卷全身，他能感觉到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淬炼过的星辰之力。
\"睁眼看看。\"他虚弱地扶起晨曦，发现对方瞳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黑气正在消散。当那抹金色重新浮现时，晨曦突然抓住他的衣襟，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你的手……\"
吴浩低头看着自己完全冰晶化的右臂，裂纹正顺着肩胛骨向上蔓延。他笑着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这次总算没食言。\"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在雪地上，竟将积雪灼出焦黑的洞眼。
晨曦突然握住他碎裂的手腕，掌心亮起前所未有的柔和白光。吴浩惊讶地发现，那些裂纹竟在缓缓愈合，只是新生的肌肤呈现出玉石般的质感。
\"原来……\"晨曦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吴浩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突然炸开的金色光柱打断。他转头望去，只见九界交界处浮现出通天彻地的光门，门内隐约传来初代剑尊的叹息。怀中的冰魄剑突然自动出鞘，化作流光冲向光门，却在途中突然调转方向，剑柄重重拍在他额心。
最后一刻，他看见晨曦瞳孔中浮现出与他一模一样的金色纹路。
\"原来最难的……\"他倒下的瞬间，听见晨曦带着哭腔的轻笑，\"是等你说一句'回家'。\"
积雪落满他扬起的嘴角，远处传来冰晶炸裂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