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凡没有说话，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着乔英子，只是要将这两个多月的思念、担忧，以及方才那惊天动地的震撼与狂喜，全都通过这个拥抱烙印进彼此的身体里。
他的眼泪彻底失控，滚烫的液体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渗入乔英子肩头的衣料，留下湿意。
抱得那么紧，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似乎生怕一松开，眼前这个凭借惊人意志走到他面前的女孩就会消失，生怕这美好得不真实的一幕只是他过度思念产生的幻梦。
乔英子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无声的哭泣，自己也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同样用力地回抱着他，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情绪的巨大波动，那不仅仅是因为惊喜，更是因为他亲眼见证了她为此付出的、难以想象的努力。
然而，她的体力终究到了极限。
长时间的旅途奔波，加上刚才全神贯注、调动全部意志和力量的行走，她的双腿早已透支，此刻在他的怀抱中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
方一凡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脱力。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手臂迅速且稳妥地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一个用力，便将她稳稳的公主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走向几步之外的伙伴们，脚步稳健。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轮椅上，安置好后，他甚至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习惯性的单膝跪地，保持着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泪水还未干涸，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让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乔英子，你怎么这么棒，真的，好厉害。”
语无伦次，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人心。
说完，他觉得语言远不足以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激动，忍不住又倾身向前，再次将坐在轮椅上的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像刚才那样用力到近乎失控，而是充满了珍视和温柔的力度。
旁边的季杨杨、黄芷陶和林磊儿，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每个人的眼眶也都微微湿润。
黄芷陶甚至偷偷抬手抹了下眼角，季杨杨则抿着唇，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祝福，连内向的林磊儿也看得目不转睛，被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深深打动。
周围有几个南艺的学生好奇地驻足围观，他们虽不了解前因后果，但也被这充满感染力的场景所触动，脸上不禁露出善意的微笑，甚至有人低声感叹：“真好...”
方一凡就这样默默地抱了乔英子将近两分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直到乔英子被他抱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四周的目光让她的脸颊像被点燃了一样发烫，她才轻轻握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好啦，好多人在看呢。”
方一凡这才如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她，但目光依旧黏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四目相对，不言而喻。
这时，旁边的季杨杨故意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他脸上带着熟悉的调侃笑容，语气戏谑：“咳咳！某人是不是有点重色轻友啊？我们这大老远跑来，风尘仆仆的，就干站着吃‘狗粮’是吧？”
方一凡彻底回过神，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红的眼眶，立刻扭头反驳：“瞎说什么呢季杨杨！我是那种人吗？！”说着，他站起身，大步走向三位好友，依次给了每个人一个结实的拥抱。
季杨杨接受完拥抱，笑着继续打趣，眼神在方一凡和乔英子之间来回切换，意有所指地说：“现在嘛，可能还不算。以后可说不定哦~”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这下方一凡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反驳。
季杨杨的话一下子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最隐秘的期待和愿景。
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轮椅上面色绯红、低头抿嘴笑的乔英子，然后非常生硬且快速地转移了话题：“那什么，你们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说吧，想去哪儿玩？我对南京现在可熟了！”
林磊儿推了推眼镜，打量着方一凡的打扮，好心提醒道：“表哥，你要不要先上楼换身衣服？我们可以边等你边商量。”
他指了指方一凡身上那件略显随意的家居t恤和短裤。
方一凡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笑道：“嘿嘿，刚才太着急了，忘了这茬。你们等我一下啊，我马上下来！”说完，转身就要往宿舍楼里冲。
“方猴儿！”乔英子忽然叫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你的腿。”
方一凡疑惑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怎么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腿，“我的腿？没问题啊，跑得快着呢！”
他这反应让大家都好奇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的双腿上。
黄芷陶眼尖，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惊呼道：“方猴儿，你的腿！膝盖上面怎么那么多淤青啊？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季杨杨也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关切：“是啊，这么严重？摔跤了？还是训练伤的？”
方一凡顺着大家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和小腿，那里确实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淤青，有些甚至泛着深紫色，看起来颇为骇人。
但他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摆了摆手说：“嗐！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个啊，‘耗腿’留下的勋章！正常正常！我们练舞的，哪天不跟地板较几次劲？摔摔打打，磕磕碰碰，太家常便饭了！这都是进步的代价，值得！”
他说的轻松，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乔英子：“哟？这么仔细？关心我啊？”
若是平时，乔英子大概率会瞪他一眼或者矢口否认。
但这一次，她没有回避，也没有反驳，只是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坦诚的承认：“嗯。”
这一个简单的肯定，却像一颗蜜糖，瞬间在方一凡心里化开，甜得他晕头转向，差点忘了自己要上楼换衣服这回事。
黄芷陶见状，立刻“愤愤不平”地起哄：“好你个方一凡！果然被杨杨说中了！重色轻友！我们都在关心你的伤，你却只问英子是不是关心你！太偏心了吧！”
方一凡被说得耳根更红了，嘴上说着“没有的事。”
脚下却像抹了油，飞快地转身朝宿舍楼奔去，只留下一句：“等我啊！五分钟！马上下来！”
看着方一凡消失在宿舍楼门口，一直沉默的林磊儿推了推眼镜，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其实，表哥寒假在家的时候，腿上的伤比现在严重多了。有好几次，他晚上回来疼得龇牙咧嘴。小姨看见了，又急又气，硬是拉着他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都是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但要好好休息。小姨这才稍微放心点，但背后没少偷偷抹眼泪。”
黄芷陶听完，脸上的玩笑之色渐渐褪去，感叹道：“原来当艺术生这么辛苦......比我们想象的要累得多，也艰难得多。我以前还真以为他们跳跳舞，唱唱歌很轻松呢。”
季杨杨握紧了黄芷陶的手，“是啊，到底是谁传的艺术生很轻松的啊？”也表示赞同，“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话真不是白说的。”
而一旁的乔英子，却陷入了沉默。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略显无力的双腿上，思绪却飘回了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
她想起了自己因功能退化而陷入绝望、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的灰暗日子。
想起了那天，方一凡不顾一切地冲进她的房间，长时间地跪在她身边的地板上，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开导她、鼓励她，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当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绝望中，忽略了很多细节。
现在，那些画面异常清晰地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他起身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僵硬，甚至需要下意识地用手撑一下才能完全站起来，还因此身形晃了一下，幸好当时在旁边焦急守着的乔卫东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摔倒。
当时乔卫东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凡凡你怎么了？”，方一凡却立刻掩饰般地笑了笑，飞快地说，“没事没事，腿麻了”，迅速将话题重新引回到她身上。
原来根本不是腿麻。
是这个傻子，明明自己承受着高强度训练带来的伤痛和疲惫，却只字不提，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陪伴她、鼓励她。
明明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却用最坚定的姿态，在她最黑暗的时刻，成为了她唯一的光。
他什么都不说，把所有的苦和累都藏在心里，藏在那些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背后，只把最积极、最阳光的一面展现给她。
一阵强烈的心疼和汹涌的爱意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乔英子，让她的心脏酸涩，眼眶再次湿润起来。用力地抿住嘴唇，抬起头，望向方一凡消失的宿舍楼道口。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方猴儿，你的勋章，我看到了。以后，你的累和痛，也分给我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