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方舟”的内部,并非冰冷的金属舱室,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小型世界。柔和的人造光源模拟着恒星的光芒,滋养着繁茂的、形态奇异的植物。空气清新,带着泥土与花叶的芬芳,与外界坟场的死寂形成了极致反差。许多植物散发着微弱的灵光,显然并非凡品。
联合舰队的幸存者们被引导至一片开阔的、如同草原般的区域暂时安顿。他们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生机的空气,感受着脚下柔软的土地,许多人瘫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这是离开厚土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安全与宁静。
方舟的“意识”,或者说其核心控制系统,以一种温和的、如同古树低语般的方式,与守墓人、欧几里得以及意识清醒过来的沈流石进行着交流。
“吾名‘艾拉’,此艘‘森之梦’方舟的引导灵。”那意念温和而苍老,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感谢你们,生命的同行者,是你们纯净的生命共鸣,驱散了那些以绝望为食的秽物,唤醒了吾之长眠。”
“艾拉阁下,感谢您的庇护。”守墓人代表联盟致谢,“我们是厚土界与放逐者的遗民,正在躲避肃正议会的追杀。”
“肃正……议会……”艾拉的意念中透出深深的悲伤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吾之文明,‘播种者’,便是亡于其手。他们无法容忍我们在荒芜星域播撒‘非标准模板’的生命形态,视之为对‘纯粹秩序’的污染……漫长的逃亡中,同伴逐一陨落,‘森之梦’是最后一艘,能量近乎枯竭,只能在此沉眠,等待渺茫的生机……”
通过艾拉的叙述,一段尘封的悲壮历史展现在众人面前。播种者文明并非战斗种族,他们热爱生命,致力于宇宙的绿化与生物多样性的扩展,却因此触犯了肃正议会最核心的禁忌。
“你们的到来,尤其是你,年轻的同行者,”艾拉的意念转向沈流石,“你身上带着‘终结’与‘新生’交织的气息,还有……那些‘编织者’留下的痕迹。你很不寻常。”
沈流石微微颔首,没有过多解释自身情况,而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艾拉阁下,此地虽能暂时躲避,但肃正议会的追踪能力超乎想象。我们需尽快恢复力量,寻找长久之计。方舟……或者这片残骸区,是否有可利用的资源,或者……其他的出路?”
艾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古老的数据。
“资源……‘森之梦’自身的生态循环系统可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但能源核心受损,无法支撑长途跃迁。至于这片‘漂流残骸带’……”艾拉的意念变得有些凝重,“它曾是数个纪元以来,反抗肃正议会的文明联军最终覆灭之地,也是议会倾倒‘不合格品’的垃圾场。这里确实埋藏着一些古老的力量与知识,但也伴随着极大的危险。”
“除了‘吞噬者’,还有什么?”守墓人追问。
“最危险的,并非那些游荡的掠食者,而是某些……文明消亡时留下的‘遗产’。”艾拉缓缓道,“一些极度危险的科技造物,失控的法则武器,甚至是……被封印的、文明最后的‘怨念集合体’。它们有些依旧在运转,有些则在等待重见天日的机会。”
“此外,这片空域本身,也并非自然形成。它的核心,据说沉睡着一具‘噬星者’的遗骸。”
“噬星者?”沈流石眉头微蹙。
“一种诞生于宇宙暗面、以星辰核心为食的古老虚空巨兽。其存在本身,便是对物理规则的嘲弄。传说,最后一头噬星者被肃正议会以巨大代价击杀,其尸骸被弃置于此,用以‘镇压’这片空域中过于活跃的规则乱流和那些不散的文明怨念。”
以恐怖,镇压恐怖。
“如果能……接近那具遗骸呢?”沈流石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噬星者,以星辰为食,其尸骸中是否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近乎本源的宇宙能量?若能加以利用……
“不可!”艾拉的意念立刻传来强烈的警告,“噬星者虽死,其尸骸依旧散发着恐怖的‘吞噬’力场,靠近者会被抽干一切能量与生机,连规则都会被扭曲、吸收!那是绝对的禁区!昔日曾有不信邪的劫掠者试图靠近,最终连人带船都化为了那尸骸周围漂浮的尘埃的一部分!”
希望似乎再次被堵死。
然而,沈流石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那些由万维网“编织者”留下的“信息锚点”,以及泥丸宫中那枚与“归墟”息息相关的石珠。
归墟,是终极的“无”,是连存在本身都能抹去的寂灭。
噬星者的“吞噬”,是极致的“有”,是掠夺一切、归于自身的贪婪。
二者在本质上,似乎处于某种对立的两极。
“艾拉阁下,能否提供噬星者遗骸的精确坐标,以及其力场的具体数据?”沈流石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沈行者,你……”守墓人面露忧色。
“我只是想研究一下。”沈流石平静地说,“或许,极致的‘吞噬’,与极致的‘归墟’之间,能找到某种……平衡点,或者,相互抵消的可能。”
他需要力量,需要快速恢复并超越以往的力量,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清算”。常规手段已经无效,唯有行险,搏那一线生机。这片文明的坟场,危机四伏,但也可能藏着打破僵局的钥匙。
艾拉的意念沉默了很久,似乎在评估沈流石这个疯狂想法的可行性,或者说,是在计算他成功的概率。
最终,一道包含着坐标与复杂力场模型的信息流,传递到了沈流石的意识中。
“数据已传送。年轻的同行者,你的道路充满未知与危险……但或许,这正是打破‘肃正’循环所必需的变数。”艾拉的意念带着一丝期待与更深的忧虑,“‘森之梦’会尽可能为你们提供支持,但前往核心区域,只能靠你们自己。”
沈流石接收着那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感受着其中描述的、那足以让星辰黯淡的恐怖吞噬力场,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燃起了挑战的火焰。
他转向守墓人与欧几里得:“我需要一间绝对安静的闭关室,以及……联盟所有关于能量转化与规则对抗的资料支持。”
新的挑战,已然来临。在这生命方舟提供的短暂庇护下,沈流石将要面对的,是比肃正议会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宇宙之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