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偏殿的门窗都被厚厚的锦缎遮住,只留下几盏宫灯照明,气氛肃穆得如同祭祀。
宇文恺、李安,还有那位在晋阳主持火枪铸造的秦老工匠,并排站在案前,神色紧张。
当杨勇从暗格取出滑膛炮图纸展开时,三人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秦老工匠踉跄着上前一步,手指颤抖地抚过图纸上的炮管截面图,嘴唇哆嗦着:“这……这铁器竟能做得这般精巧!陛下,这是……要将火药的力道,用在这铁管子上?”
李安说道:“陛下,这炮管如此厚实,怕是得用百炼精铁才能铸造吧?还有这炮架,带着轮子,难道是想让它能移动?”
宇文恺则盯着图纸上的弹道计算表,眉头紧锁:“这上面的刻度、角度,似乎与算经里的勾股定理有关……若要让炮弹打得准,怕是得请算学博士来帮忙校准。”
杨勇看着三人各有侧重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秦师傅说得对,这火炮靠的就是火药爆炸的推力;李安考虑的机动性也很重要,战场之上,能快速转移的火炮才是利器;宇文大人想到的校准,更是关键。”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务必造出一门能用的火炮。材料不够,去洛阳府库支取;工匠不够,从各工坊抽调最顶尖的;若有人敢泄露消息,以通敌论处!”
三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声音里既有压力,更有兴奋。
对于工匠和军工而言,这样前所未有的兵器,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接下来的日子,洛阳城西的工坊区愈发森严。
禁军不仅封锁了周边街道,连上空都禁止飞鸟掠过——李安让人在围墙四周张了大网,说是防刺客,实则是怕有人窥见里面的秘密。
秦老工匠带着十名最擅长铸造的徒弟,日夜守在冶炼坊。
铸造炮管比火枪枪管难得多,既要保证内壁光滑,又要确保壁厚均匀,稍有偏差,发射时便可能炸膛。
第一炉铸造的炮管冷却后,用探杆一测,发现内壁有细微的砂眼,秦老工匠二话不说,抡起大锤将其砸得粉碎。
“师傅,这都已经是第五根了……”一个年轻徒弟心疼地看着碎铁,那可是耗费了三天三夜才铸成的。
秦老工匠抹了把脸上的汗,沉声道:“陛下说过,这火炮是要上战场的,炸膛了伤的是自己人!砂眼、气泡,一点都不能有!再开一炉,这次铁水多炼半个时辰!”
宇文恺则带着算学博士们,在空地上用石灰画出刻度,反复计算不同角度下炮弹的飞行距离。他还让人做了个木质的炮架模型,用石子代替炮弹,一次次试验炮架的稳定性。
“宇文大人,按这刻度表,若将炮口抬高两指,炮弹能飞出三里地!”一个算学博士兴奋地喊道,手里的算筹都掉在了地上。
宇文恺却摇摇头:“三里地是远,可准头呢?昨日试了十次,有五次落在了靶标的丈许之外。若打不中敌军,再远也没用。”他蹲下身,在石灰地上画着抛物线,“得想个法子,给炮管加个固定的标尺。”
李安则寸步不离地守着火药坊。
制造火炮的火药,比火枪的颗粒更粗,威力也更大,稍有不慎便会引发爆炸。
他让人将火药坊建在离主工坊三里外的河滩上,进出的工匠都要换上没有金属饰件的布衣,连工具都换成了铜制的。
“记住了,不许带火星靠近!”李安每日都要站在坊门口叮嘱,“称药的天平要准,硝石、硫磺、炭粉的比例,差一丝都不行!”
杨勇也偶尔借着体察民情的名义,来看火炮研制的进展。
他从不指手画脚,只是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偶尔在秦老工匠纠结炮管材质时,提醒一句“试试用生铁与熟铁掺杂铸造”;在宇文恺苦恼标尺时,随手画一个简易的准星示意图。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提示,却总能让众人茅塞顿开。
秦老工匠照着法子铸造出的炮管,果然更加坚韧;宇文恺加上准星后,炮弹的准头提高了三成。
除此之外,杨勇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
洛阳的秋意渐浓,紫微殿外的梧桐叶被染上金红,随风簌簌飘落,铺满了青石宫道。
杨勇坐在御书房内,案上堆着各地送来的奏报,最上面一本,是河南道总管呈上来的秋税收缴明细,墨迹旁还沾着几处风干的泥点——显然是加急送来的。
“陛下,河南各郡的秋税册子都核过了,”民部侍郎崔弘度躬身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可按人丁征收的话,有近三成农户交不出足额粮草,反而那些田连阡陌的世家,家里仆役佃户数百,报上来的丁口却不足百人。”
杨勇指尖敲击着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房玄龄:“玄龄,你怎么看?”
房玄龄上前一步,翻开随身携带的账册:“陛下,自北魏以来,均田制与租庸调制相辅相成,可如今战乱之后,人丁流散,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就拿荥阳来说,崔、郑两大家族占了当地七成良田,名下佃户过万,却仗着‘隐户’特权,只按五十丁缴税。长此以往,国库空虚,百姓却不堪重负,怕是要重蹈前隋的覆辙。”
“隐户”二字像根刺,扎在杨勇心头。
他想起年少时随父亲杨坚巡查关中,见过那些被世家藏匿的农户,个个已经饿的面黄肌瘦,却还要向主家缴纳五成收成,而给朝廷的税粮却寥寥无几。
农民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到头来,自己却吃不饱,天天饿肚子。
“不能再按人丁收税了。”杨勇猛地起身,目光扫过窗外,“传朕旨意,即日起,天下赋税改按田地亩数征收,无论士农工商,有多少田,缴多少税。良田每亩缴粮三升,薄田每亩一升五合,桑田、麻田另算。”
此言一出,民部侍郎崔弘度脸色骤变:“陛下,这万万不可!世家大族田产最多,如此一来,他们税负陡增,定会群起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