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营墙在蛮族如同潮水般的攻势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箭矢如同飞蝗,滚木礌石带着死亡的呼啸砸落,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大炎守军依仗工事,用血肉之躯顽强地抵挡着,但防线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后收缩。这不是伪装,而是真实的、惨烈的消耗。
林弈亲临第一线,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抵抗就仿佛能再坚韧一分。他并非一味死守,而是精确地指挥着部队,在看似混乱的战场上,执行着早已定下的策略——有序地“败退”。
“右翼第三段营墙,放弃!撤至后方矮墙!”
“中军弓弩手,三轮齐射后,向第二道防线转移!”
“伤兵先行后撤,辎重……那些破损的帐篷、空粮袋,丢弃在原地!”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放弃一段经营已久的防线,意味着之前在那里浴血奋战的士卒可能白白牺牲;丢弃辎重,更是军中大忌。但此刻,没有人质疑。所有将领和士卒都明白,这是在演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戏,一场必须逼真到让蛮族深信不疑的戏。
随着一道道防线的主动放弃,大炎军队的“溃败”迹象越来越明显。旗帜歪斜,士卒“惊慌”后撤,丢弃的兵甲、营帐随处可见。整个大营区域,陷入了一片“混乱”的退却之中。
蛮族大军见状,士气愈发高昂。中军之处,身披金狼皮大氅的蛮族主帅阿木古郎,在一众部落首领的簇拥下,远远眺望着战场。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残忍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笑容。
“大汗,南朝军队已经崩溃了!他们在逃跑!”一名部落首领兴奋地吼道。
另一人却略带谨慎地提醒:“大汗,南朝人狡猾,落鹰涧之后,不可不防其再次设伏啊!”
阿木古郎冷哼一声,马鞭指向那“狼狈”后撤的大炎军队,语气充满了不屑:“设伏?你看他们,建制已乱,丢盔弃甲,如同受惊的羊群!这是真败,不是伪装!落鹰涧之后,他们早已丧胆,哪还有力气和胆量再行诡计?”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嗜血的光芒:“传令各部,全力追击!务必咬住南朝军队主力,那个叫林弈的小子,一定要给我抓住!本汗要亲手剥下他的皮,祭奠野狐峪的粮草!”
在他看来,眼前这支溃败的军队,就是大炎在北疆最后的、也是最“肥美”的战功。全歼他们,不仅能一雪野狐峪之耻,更能彻底摧毁大炎的边防力量,为他后续长驱直入扫清障碍。
蛮族进攻的号角变得更加急促、狂野。得到全力追击命令的蛮族各部,如同挣脱了缰绳的恶狼,疯狂地扑向“溃逃”的大炎军队。
林弈在亲卫的护卫下,且战且退。他刻意让自己的帅旗在乱军中时隐时现,既不能太显眼让蛮族怀疑是诱饵,又不能完全消失让蛮族失去目标。他精准地控制着撤退的速度和方向,始终与追兵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既让对方觉得再加把劲就能追上,又不让对方真正形成合围。
这场“大溃退”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也照亮了前方那道如同巨兽张开大嘴的山谷——黑风谷!
“全军听令!撤入山谷!”林弈运足中气,发出了看似绝望、实则正是计划关键一步的命令。
残存的大炎军队,如同找到了最后的避难所,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宽阔的谷口。队伍更加“混乱”,为了抢先入谷,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拥挤和推搡,更多的旗帜、兵甲被丢弃在谷口,场面狼藉不堪。
追击的蛮族前锋骑兵见状,更是毫无疑虑,毫不减速地跟着冲了进去!
后方,阿木古郎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来到黑风谷口。他看着那幽深、迅速变窄的谷道,以及谷口满地狼藉的“阵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作为沙场老将,他对这种地形有着本能的警惕。
然而,前方不断传来的捷报和喊杀声,以及那面在谷中隐约可见、正在“仓皇”移动的林字帅旗,像是最诱人的毒饵。
“大汗,此地地势险要,恐有埋伏……”那名谨慎的部落首领再次提醒。
“埋伏?”阿木古郎身边一位性急的万夫长嗤笑道,“你看看谷里那些南朝溃兵的样子!他们若有伏兵,何必如此狼狈逃窜?分明是慌不择路,自寻死路!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阿木古郎目光闪烁,内心在天人交战。落鹰涧的胜利让他骄狂,但对南朝诡计的忌惮又让他保留着一丝理智。他死死盯着谷内,那里,他麾下的勇士们正在“追杀”溃敌,形势一片大好。
最终,对全歼林弈这支“最后主力”、彻底奠定胜局的渴望,压倒了他心中那丝微弱的警兆。他认定,南朝军队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有埋伏,在这等溃败之势下,又能有多少战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全军听令!”阿木古郎猛地拔出腰间金刀,直指黑风谷深处,声音如同雷霆,充满了志在必得的狂傲,“进军!踏平黑风谷,活捉林弈!”
“吼——!”
震天的欢呼声中,蛮族大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无保留,浩浩荡荡地涌入了黑风谷那看似宽阔的入口。
林弈在谷中一处稍高的石坡上,冷冷地看着如同长龙般涌入的蛮族军队。他的帅旗依旧在不远处“狼狈”地移动着,吸引着蛮族的注意力。他能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无数马蹄和脚步践踏引起的轻微震动。
他抬头望了望两侧那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狰狞陡峭的崖壁,崖顶一片寂静,但他知道,刘都尉和他麾下的精锐,正如同蛰伏的猛虎,隐藏在那里,等待着雷霆一击的时刻。
谷口的方向,传来的蛮族喧嚣声越来越大,代表其主力正在不断深入。
请君入瓮。
瓮已备好。
君,已至。
林弈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尘土气息的冰冷空气,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接下来,就该是……关门打狗了。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