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北疆大地,繁星点点,却无法驱散大营内外弥漫的肃杀之气。蛮族主力大军已然抵达,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营外数里处扎下连绵营寨,篝火如繁星般蔓延开来,几乎要与天上的星河相接。人喊马嘶之声隐隐传来,带着胜者特有的喧嚣与骄狂,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营墙上每一个大炎士卒的心脏。
中军望楼之上,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林弈沉静如水的面庞。他听着远处蛮族营中传来的、毫不掩饰的狂歌浪笑,眼神中没有丝毫愤怒或恐惧,反而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骄兵……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阿木古郎和他麾下的将领们,显然已经完全被落鹰涧的大胜冲昏了头脑,将眼前这座残营视作了唾手可得的战功。
“铁柱。”林弈转头,看向身后如同铁塔般肃立的亲卫队长。
“末将在!”
“挑选五十名身手敏捷、弓马娴熟,且……”林弈顿了顿,强调道,“且胆大心细,懂得审时度势的弟兄。要机灵的,不要只会逞匹夫之勇的。”
“是!”铁柱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
很快,五十名精锐士卒被带到望楼下。他们大多是从林弈原小队中挑选的老兵,也有少数几个在收拢溃兵时表现沉稳果敢的好手。众人看着林弈,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疑惑,不知这位年轻的将军深夜召集他们,所为何事。
林弈走下望楼,来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却带着倦容的脸。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蛮子就在外面,觉得我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随意宰割了。你们,怕吗?”
“不怕!”众人低吼,声音压抑却坚定。
“好!”林弈点头,“但我现在,不要你们去拼命。我要你们……去演戏。”
演戏?众人面面相觑,更加疑惑。
“你们的任务,是袭扰。”林弈开始详细部署,“五人一队,分为十队。子时之后,轮流出发,潜至蛮族大营外围。”
他指着沙盘上蛮族营寨的几个方向:“以弓弩远程射击其哨塔、巡逻队,制造混乱。若遇小股敌军出击,不可恋战,稍作接触,便佯装不敌,仓皇撤退!记住,是佯败!要让他们觉得,我们不堪一击,连袭扰都如此软弱无力!”
他环视众人,语气凝重:“此战,许败,不许胜!要败得狼狈,败得逼真!丢弃几面旗帜,几件破损的兵器,甚至可以故意让战马受惊跑散!但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必须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明白吗?!”
众人终于明白了林弈的意图。这不是去杀敌,而是去示弱,去助长敌人的骄狂!虽然心中有些憋屈,但出于对林弈的绝对信任,所有人依旧毫不犹豫地抱拳:“明白!许败不许胜!”
子时刚过,第一支五人小队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出大营,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迅速接近蛮族大营的东侧。
“咻咻咻——!”
几声尖锐的箭啸划破夜空,蛮族营寨外围哨塔上的一名哨兵应声惨叫,从塔上栽落。同时,另外几支弩箭也射中了附近巡逻的一支小队,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敌袭!有敌袭!”蛮族士兵惊呼着,敲响了警锣。
很快,一队约百人的蛮族骑兵从营门冲出,怒吼着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扑去。而那五名大炎士卒,按照林弈的指令,根本不接战,只是象征性地回射了几箭,便“惊慌失措”地调转马头,向着大营方向“狼狈”逃窜,甚至有一人在“慌乱”中,将一面代表小队编制的认旗“不慎”掉落在地。
蛮族骑兵追出一段距离,眼见对方逃回营寨箭矢范围内,便骂骂咧咧地停了下来,捡起那面认旗,挥舞着发出嘲弄的哄笑声,得意洋洋地返回大营。
类似的情景,在后半夜不断上演。十支小队轮番出击,从不同方向对蛮族大营进行骚扰。每一次,都是浅尝辄止,一触即溃,留下些许“狼狈”的痕迹。
起初,蛮族守军还颇为警惕,每次都会派出部队追击。但接连几次之后,发现这些袭扰如同蚊蝇叮咬,毫无威胁,反而像是对方困兽犹斗、徒劳无功的挣扎。于是,警惕心渐渐被不耐烦和轻蔑所取代。派出追击的部队规模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迟缓,甚至后来只是象征性地驱赶一下便退回。
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最后一支袭扰小队“溃逃”回营时,蛮族大营那边,甚至连追击都懒得派了,只有哨塔上传来几声充满鄙夷的唿哨和笑骂。
天色微明,林弈再次登上望楼。孙懋、刘都尉等将领也聚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疑虑和期待。
“将军,此法……当真有用?”刘都尉看着远处依旧喧嚣、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的蛮族大营,忍不住问道。让精锐士卒去执行这种“丢人”的任务,还折损了几面旗帜,他总觉得有些憋闷。
林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他:“刘都尉,你仔细看,蛮族营寨前的巡逻队,与昨夜有何不同?”
刘都尉接过望远镜,仔细看去。片刻之后,他轻“咦”了一声:“他们……他们的队形似乎松散了许多,兵刃也未完全出鞘,看上去……很是懈怠。”
“再看那些正在集结,准备进攻的队伍。”林弈提示道。
刘都尉移动望远镜,看向蛮族大营前方正在列队的蛮族步兵方阵。只见那些蛮族士兵虽然甲胄齐全,但队伍却显得有些散乱,军官的呼喝声中带着不耐烦,不少士兵脸上带着轻松甚至是不屑的表情,互相谈笑着,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攻坚战,而是一场轻松的武装游行。
“他们……他们好像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刘都尉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没错。”林弈淡淡道,“一夜的‘不堪一击’,已经让他们确信,我们已是惊弓之鸟,连骚扰都如此无力,主力防守更是纸糊的老虎。骄狂之气,已浸透其骨髓。”
他目光扫过众将:“诸位,猛虎搏兔,亦用全力。而当猛虎认为眼前的兔子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时,它还会小心翼翼吗?”
答案不言而喻。
“传令全军,”林弈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冰冷的杀意,“饱餐战饭,检查军械,依托工事,准备迎敌!我们要让这群骄狂的蛮子,在这营墙之下,撞得头破血流!”
“是!”众将轰然应诺,这一次,声音中充满了信心。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也照亮了蛮族大营中,那如同潮水般涌出、气势汹汹扑向大炎营寨的庞大军阵。
只是,在那看似磅礴的气势之下,隐藏的,却是因轻敌而滋生的、致命的破绽。
林弈站在营墙之上,手握剑柄,望着那滚滚而来的烟尘,眼神平静无波。
激将之法,已成。
接下来,就该让敌人为他们的骄狂,付出血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