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紫宸殿的空气凝滞如铁。当司礼监太监展开《漕运亏空案终奏》时,满朝朱紫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林弈立在御阶下,青袍玉带纤尘不染,仿佛昨日那场席卷半朝堂的风暴与他无关。
“查实贪墨漕粮折银二百八十万两,涉案官员四十七人...”太监的声音在殿梁间回荡,每报出一个名字,就有官员面如死灰地软倒。当念到“都察院右都御史杨慎思”时,刘俨竟当场呕出血来——这位他苦心维护的座师,受贿单上清晰列着扬州别院三处、盐引千张。
最令人胆寒的是结案速度。从立案到定罪不过两月,林弈呈上的证据链却严丝合缝:从漕船吃水记录到码头工人证词,从涂改账册到隐秘田契,每项罪名都附着三组独立来源的佐证。有刑部老吏私下感叹:“这等查案手法,如同用圆规丈量贪墨,分毫逃不过去。”
雷霆处置在午时降临。杨慎思判斩立决,三任漕运总督皆流放琼州,十三名涉案尚书侍郎革职查办。当锦衣卫摘除杨慎思乌纱时,这位昔日的“清流楷模”突然嘶吼:“林弈!你今日动漕运,明日就要动盐政,后日是不是连皇...”
话未说完便被堵住嘴拖走。但满殿官员都听懂了未尽之言,无数道目光盯在林弈背上,他却只是将尚方剑奉还御前,仿佛刚完成一次普通的档案整理。
“林爱卿想要何赏赐?”皇帝摩挲着剑鞘上的龙纹。
“臣请将抄没赃银,半数拨付北疆粮饷。”他躬身时,袖中落下一张北疆舆图——上面标注着三处因粮饷延误而废弃的卫所。
这个请求让武官队列震动。靖安侯率先抱拳:“林侍讲仗义!”几位边关将领纷纷单膝点地,这是军中至高的谢礼。
“林铁面”的名号当夜传遍九城。茶楼说书人连夜编出《铁面查漕案》的段子,孩童在巷口传唱“漕船吃水三尺三,林公算盘镇贪官”的童谣。更微妙的是市井流言——据说某位皇子门人试图说情,林弈当场取出《皇子问对录》,将“绝不干涉查案”的承诺念得字字铿锵。
但真正的蜕变发生在翰林院档案房。结案次日,林弈亲手将漕案卷宗归入“刑律类·贪墨案”序列。当他为卷宗盒贴上编号时,窗外挤满了偷学的寒门官员——他们发现林弈设计的归档法,竟能通过卷宗关联性预警类似案件。
“下一步该整理盐政档案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窗外众人倒吸凉气。谁都知道,盐政牵扯的利益比漕运更深更广。
五月十五沐恩宴上,皇帝特意将林弈的座次安排在阁老之侧。席间多位重臣举杯示好,他却只与北疆将领讨论粮饷调度方案。当某尚书暗示“适可而止”时,他取出袖中《新政成效录》:“漕案结清后,漕运效率提升四成,这个月运河疏通进度快了两倍。”
徐谓仁在散席时塞给他一包醒酒石:“如今你成了照妖镜,照得有些人寝食难安。”
确实如此。此后半月,先后有三位官员“突发恶疾”乞骸骨,五位要员“主动请辞”。更有多地衙门开始自发整顿账目,据说江南某知府连夜焚烧旧册时痛哭:“迟早要被那铁面算清旧账!”
六月初一,林弈在通政值房收到特殊礼物——十七名寒门官员联名敬献的“铁算盘”。檀木框架上刻着《周髀算经》名句:“勾股之所以测,方圆之所以度”,而算珠全部用精铁铸就。
他拨动铁珠核算北疆新到的粮饷数据时,听见窗外书吏训诫新员:“都仔细些!如今是林铁面当政,错个小数都要吃挂落!”
暮色渐沉,他独坐灯下整理漕案余波。在《后续隐患记录》里添上数笔:三名涉案官员藏匿赃款未追回,两处漕帮势力暗中重组,还有杨慎思某位义子突然出任陇西道监御史...
窗棂突然被叩响。张承闪身而入,递上密报:“盐运使司昨夜销毁三年旧档。”
林弈将密报锁进“盐政类”卷宗盒,盒面编号“甲柒”墨迹未干。铁面映着烛光,照见案头将启的《盐税稽核疏》。
尘埃虽定,而新的风暴已在地平线上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