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攥着他的胳膊,手心凉得像浸过晨露,力道却挺足。
小脸绷得紧紧的,下颌线都绷出了棱角,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曹哥,咱们肯定能挡住吧?”
曹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
掌心还沾着之前砸灰包蹭的草木灰,糙得磨人,他吸了口混着烟味的空气,才挤出笑:“能。你忘了?咱们有拒马,有火罐,还有你帮着削的短木矛。”
刚说完,地下的“咚咚”声一下子沉了几分。
像是有人用镐头砸硬土——紧接着,粮堆旁的地面“哗啦”塌了个小洞,一只沾着泥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指甲缝卡着草屑,指节磨得发白,刚要撑着地面往上爬,曹复挥矛戳过去,矛尖扎进手背。
血珠“噗”地溅在新土上,混着草木灰凝成黑红色的点。
地洞里传出惨叫,手猛地缩回去,带起的泥块砸在曹复的草鞋上,凉得他脚趾瞬间蜷成一团。
曹复喘着气,掌心攥紧矛柄。
木柄被汗浸得发滑,之前戳拒马时蹭的木屑扎进指缝,又疼又痒,指尖都麻了。
小臂还酸着,刚才挥矛太猛扯得肌肉发紧,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胸口发沉。
“快、快堵洞!”周仓抱着粟米袋跑过来。
袋子撞在石墙上,撒了些米粒,他急得直喊,声音都劈了:“粮、粮瓮就在旁边,他们要抢粮!”
曹复刚要应声,地下突然“轰隆”一声。
地洞旁边的土又塌了块,露出更大的口子,能看见里面攒动的黑影,还有宋兵粗哑的喊叫声:“快爬!先抢粮!”
“拿灰包来!”曹复吼了一声。
转身去抓石墙根的草木灰包——刚碰到布包,手指被里面的尖陶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灰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李岩抱着布包跑过来,胳膊夹得紧紧的。
脸上沾着灰也没顾上擦,手里的包捏得紧实,只是跑急了撒了些在肩上:“曹哥!灰包来了!丫丫还在后面包呢!”
曹复抓过一个灰包,往地洞里扔。
扔偏了,砸在洞边的土上,灰包破了个口,草木灰“哗啦”散开,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娘的!”他骂了句,抹了把脸。
灰混着眼泪糊在脸上,又抓过一个,指尖按在包上的血渍里,黏糊糊的。
这次瞄准了往洞里塞——刚塞进去半截,里面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疼得他龇牙咧嘴。
曹复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陶片。
往那只手背上狠狠一砸,陶片碎了,尖茬扎进肉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嗷!”手松了,曹复趁机把灰包全塞进去,猛地往后拽——灰包在洞里炸开,草木灰混着碎陶片,呛得宋兵惨叫连连,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
“管用!”石砚举着长矛跑过来。
甲胄的铜片蹭得曹复胳膊发紧,他喘着气喊:“再扔几个!堵得他们爬不出来!”
曹复刚要去拿灰包,脚下突然一沉。
地洞旁边的土又塌了,他半个脚陷进去,草鞋里灌满了泥,冰凉的泥顺着脚踝往上爬,恶心得他直皱眉。
“拉你一把!”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曹复感觉胳膊被人拽住,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扯倒。
回头看,是个扛着柴的瘸腿汉子,柴捆压得肩膀歪着,瘸腿走得一颠一颠的。
汉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着疤的小腿,手里还拎着把豁口的柴刀:“俺、俺叫老柴,刚从后山扛柴回来——这洞,俺们以前堵过獾子洞,用石头加灰!”
老柴说着,扔下雨淋过的湿柴,柴捆没扔稳,滑了下砸在脚边,他瘸腿踉跄了下才稳住:“湿柴堵洞口,灰包往里扔,石头压上面——獾子都跑不出来,何况人!”
曹复眼睛一亮,跟着学。
抓起湿柴往洞口塞,柴枝的倒刺勾住了他的粗布衣,扯得线头都露出来了,他没管,又搬过一块石头压在柴上。
石头棱角硌得手掌生疼,指节都发白了。
“曹哥!看俺的!”丫丫抱着个小灰包跑过来。
踮着脚往洞里扔——扔得太近,灰包砸在石头上弹回来,砸在她额角,疼得她咧嘴皱眉。
丫丫小手揉了揉额角,眼眶红红的,却咬着嘴唇没哭,仰着小脸说:“爹说、说扔高点!俺再来!”
李铁匠扛着长矛跑过来,摸女儿额角时指腹蹭到灰。
又瞪了曹复一眼,眉峰皱得紧紧的——却还是把长矛递过去,矛尖晃着冷光:“矛尖磨利了,再有人爬出来,直接戳。别愣着,刚才俺看见西边又有烟,怕是宋兵又要攻!”
曹复接过长矛,指尖蹭过矛尖的凉意。
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给他削桑枝的场景——爷爷的手满是老茧,削桑枝时木屑落在他手上,又痒又扎,像现在矛柄上的木屑蹭着手心,暖乎乎的踏实。
“轰隆!”远处抛石车的声音炸响。
一块石头砸在石墙上,碎石子溅在脸上,还钻进衣领,硌得脖子发疼,疼得他一激灵,回忆瞬间断了。
“宋兵攻正面了!”守在箭窗的小囤喊。
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带着颤,攥着弩箭的手都在抖:“抛石车!好多石头!”
曹复心口揪了下,掌心的伤口又渗血。
混着草木灰结成硬痂,一攥矛柄就扯得疼。
他往箭窗跑,脚腕被柴枝勾住裤脚,扯得膝盖发紧,差点摔了。
扶住石墙时,手按在火油烫红的地方。
一按就钻心疼,嘶嘶吸气时牙缝吸进灰,呛得直咳嗽。
路过粮堆,见周仓正搬粟米袋,袋子磨破了,米粒撒了一路,像串白珠子滚在地上。
“老周,粮瓮先封紧!”曹复喊了一声。
周仓应着,却没注意脚下的米粒,差点滑倒,袋子里的米又撒了些,他心疼得直跺脚。
周仓蹲下身,手指飞快拢着地上的米粒。
指甲缝里的泥混着米粘在掌心,蹭得指腹发涩。
他想起去年在卞邑粮仓,为了护着被雨水打湿的半袋粟米,愣是连夜搬了半宿,最后累得靠在粮堆上睡着,醒来后背还沾着米粒。
现在这些米,是鹅山堡老老小小撑下去的指望。
哪怕撒一粒都像剜他的心。
他把拢好的米小心倒进随身的布兜,又扯下衣角擦了擦沾在石墙上的几粒米。
抬头见曹复往箭窗跑,周仓赶紧拎着布兜追了两步。
声音发颤却透着执拗:“曹公子,这米我先收着,等打完仗筛筛还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