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水汽,天还没亮透,青石板路上就洇着浅淡的湿意,偶尔有早起的水鸟掠过河心,翅尖扫过水面,溅起的涟漪要好久才会散。苏软桃就是被这阵鸟叫惊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窗外的天光刚爬上窗棂,把木桌上那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照得泛着暖光。
这是她在江南小镇的第三个春天,自母亲走后,“桃记小馆” 就成了她的家。小馆开在河岸边,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招牌,上面 “桃记” 两个字还是母亲在世时亲手写的,笔画间带着点女子的娟秀,风吹过的时候,木牌会跟着吱呀晃,像在跟她打招呼。
苏软桃趿着布履走到灶房,先掀开灶上的铁壶,往里面添了半瓢井水 —— 母亲说过,煮面的水要够清,才能衬出汤底的鲜。她个子不算高,踮着脚才能够到灶台上的面缸,指尖沾了点雪白的面粉,轻轻蹭在鼻尖上,倒像沾了团小云朵。今天要做的是桂花糕,得用去年秋天晒好的干桂花,她从橱柜最上层翻出个陶罐,揭开盖子时,清甜的桂花香立刻漫了出来,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罐桂花,她省着用,到现在还剩小半罐。
揉面的时候,苏软桃的手腕会跟着节奏轻轻晃。母亲以前总说她揉面的样子像在跳舞,掌心的力道要匀,不能太急,不然面醒不透,蒸出来的糕会发僵。她把面团搓成条,再切成小块,每个小块都要揉成圆球状,然后用掌心轻轻按扁,中间夹上点豆沙馅 —— 这是小镇老人们最爱的口味,甜而不腻。蒸笼架在灶上,火要烧得温,苏软桃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长长的,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
“软桃丫头,开门咯!” 门外传来张阿婆的声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腔调。苏软桃赶紧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跑过去开门,晨光里,张阿婆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菜,“今早去菜园摘的,给你添点鲜。”
“谢谢阿婆。” 苏软桃接过竹篮,把人往屋里让,“桂花糕还得等会儿,您先坐,我给您倒杯茶。” 张阿婆摆摆手,走到灶房边看她蒸糕,眼神里满是疼惜:“你娘要是还在,见你把小馆打理得这么好,肯定高兴。”
苏软桃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下陶罐上母亲的手印,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人:“娘以前说,凭手艺安身,饿不着。” 她没再多说,只是把蒸笼的盖子掀开条缝,热气裹着桂花香涌出来,张阿婆凑过去看,笑着说:“瞧这卖相,比你娘当年做的还俊。”
等第一笼桂花糕蒸好,小馆的门已经被推开好几次了。镇上的教书先生背着书篓来买糕,说要带两块去给学生当点心;卖豆腐的王大叔路过,买了块热乎的,站在门口就咬了口,含糊着说 “还是软桃丫头做的最香”。苏软桃忙着收钱、递糕,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额角沁出的细汗,她也只是用袖口随意擦了擦。
直到日头升到正中,客人渐渐少了,苏软桃才得空坐下歇会儿。她从里屋翻出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食谱,封面上写着 “苏记药膳” 四个字,是母亲的笔迹。她一页页翻着,里面夹着些干枯的草药,还有母亲随手写的批注,比如 “当归羊肉面,冬日驱寒,旧伤可缓”,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认真。
苏软桃把脸贴在食谱上,像是能闻到母亲身上的烟火气,她轻声念叨:“娘,今天也会好好开店,不会让你失望的。” 窗外的河水静静流着,木招牌还在吱呀晃,阳光透过窗棂,在食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母亲在回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