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来得又急又密,豆大的雨点砸在竹筏的芦苇棚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青瑶把风信子的种子收进陶罐,刚塞到竹筏的储物格里,就听见岸上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村头的老郎中,正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蓑衣下露出的药篓晃悠着,里面的草药叶探出来,被雨水打得蔫蔫的。
“李伯!”青瑶推开芦苇棚的竹帘,墨尘已经撑着木桨把竹筏划向岸边。老郎中抬起被雨水糊住的脸,看见竹筏上的两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你们啊……村西头的柱子娘犯了喘疾,我得赶紧过去。”
他的背比上次见时更驼了,药箱的带子勒进肩膀,在蓑衣上勒出深深的沟痕。墨尘跳上岸,不由分说接过药箱,那箱子沉得让他踉跄了一下——里面塞满了捆好的草药,还有个沉甸甸的陶瓮,想来是熬药的器具。“我送您去!”他把药箱甩到竹筏上,青瑶已经腾出了竹筏中央的位置,用布巾擦去上面的水珠。
老郎中推辞不过,被扶上竹筏时,忍不住摸着竹筏的栏杆叹道:“这竹子编得真结实,比我那药篓耐用多了。”青瑶笑着递过块干布让他擦脸,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忽然想起上次在他家药铺看见的情景——墙柜上摆满贴着标签的药瓶,最底层的格子里藏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草药梗和碎布扎的,据说能保佑采药人平安。
雨势越来越猛,竹筏在水面上像片叶子似的起伏,芦苇棚的铃铛被风吹得狂响,却盖不住老郎中的念叨:“柱子娘那病,得用新采的贝母配麻黄,偏偏这几天下雨,后山的贝母不好找……”他掀开药篓的一角,里面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清香,“还好昨天抢在下雨前挖了些,就是根须上沾的泥太多,得回去仔细洗。”
青瑶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格里翻出个小小的竹筛——那是上次编竹筏时多做的,本想用来筛风信子的种子。“李伯,用这个筛泥吧。”她把竹筛递过去,老郎中眼睛一亮,立刻抓出一把带泥的贝母倒进去,青瑶就着雨丝轻轻晃动竹筛,泥水顺着筛孔漏进水里,露出贝母洁白的瓣片,像一块块凝脂。
“好孩子,手巧。”老郎中笑得皱纹里都盛着暖意,“想当年我跟师父学医,他就说‘草药是天地的性子,你对它上心,它就对你尽心’。你看这贝母,长得越丑的,治喘疾越管用。”他拿起一块形状扭曲的贝母,指着上面的纹路,“这纹路像不像老人的手?越是粗糙,越藏着劲儿。”
墨尘撑着桨,听着他们说话,忽然把竹筏往岸边的石崖靠了靠——石崖下的岩缝里,几株紫色的草药正顶着雨水摇晃,叶片边缘泛着银光。“那是紫菀吧?”他指着草药问,“您上次说,紫菀配款冬花,能治咳嗽。”
老郎中眯眼一看,立刻直起身子:“正是!这雨里的紫菀药性最足!”墨尘利落地下了竹筏,踩着湿滑的崖壁爬过去,青瑶在筏上扯着他的衣角,心提到了嗓子眼。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把紫菀连根挖起,泥块顺着根茎滚落,露出密密麻麻的须根,像老人的胡须。
“小心脚下!”青瑶忍不住提醒,声音被雨声吞了一半。墨尘回头冲她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进衣领,却笑得比阳光还亮:“你看这根须,多结实!”
回到竹筏上,老郎中已经把紫菀理好,和其他草药分门别类地摆进药箱。他掏出个油纸包递给青瑶,里面是几块晒干的甘草:“泡水喝,能压一压草药的苦。”又递给墨尘一把小巧的铜剪子,“你这竹筏的栏杆有点毛糙,用这个修修,免得扎手。”
竹筏在雨幕里穿梭,离村子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柱子家窗口透出的昏黄油灯。老郎中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影说:“看见那道山梁了吗?年轻时我在那儿迷过路,靠着嚼草药的根才撑到天亮。那时就想,要是有个能遮雨的地方歇脚就好了……”他顿了顿,看向青瑶和墨尘,“你们这竹筏,不光能载东西,还能载人心呢。”
雨还在下,芦苇棚的铃铛被风吹得乱响,却奇异地和老郎中的话、竹筏划过水面的声响融在一起。青瑶摸着陶罐里的风信子种子,忽然觉得它们在雨气里似乎要发芽了。墨尘用铜剪子修着栏杆,剪下的竹屑落在水里,被浪花卷着漂远,像撒下的一把星星。
到了柱子家码头,老郎中背着药箱上岸时,忽然回头说:“等雨停了,我教你们认草药吧。有些草看着不起眼,却是能救命的。”青瑶和墨尘对视一眼,笑着点头——他们知道,这雨中的竹筏,载着的不只是草药和人,还有比雨更绵密的牵挂,比夜色更深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