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炭火噼啪响,把青瑶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她正用银线在帕子上绣那副新春联,针脚在红布上走得匀净,墨尘坐在对面削竹片,竹屑簌簌落在脚边的竹筐里,像堆细碎的雪。
“你看这‘春’字的最后一笔,”青瑶举起帕子对着光,“老夫人的笔锋带点弯,像不像檐角的冰棱?”墨尘凑过来时,发梢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炭火烘过的暖。“像。”他低声说,指尖轻轻点在帕子角落,“这里该加个小脚印,二丫今天跑丢了只鞋,光着脚踩在雪地里的样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木杖点地的声响。墨尘猛地站起来,竹片从手里滑落,在地上弹了下。青瑶也跟着起身,看见老夫人披着件灰斗篷,站在雪地里,斗篷下摆沾着些枯草——像是从后山来的。
“娘!”墨尘的声音有点抖,几步冲过去扶住她。老夫人摘下兜帽,露出满头白霜,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急什么,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她转向青瑶时,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眼尾的皱纹漾开:“这针脚,比当年你娘绣得稳。”
青瑶把帕子叠好塞进怀里,刚要去搬椅子,老夫人已经在灶边坐下,伸手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后山的梅花开了,”她看着跳动的火苗,“你们小时候总爱摘了插瓶,墨尘总被刺扎到手,青瑶就拿着绣花针给他挑刺。”
墨尘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我哪有那么笨。”老夫人笑了,从袖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包炒瓜子,壳上还沾着点泥。“昨天在梅树下捡的,不知是谁落的,倒还脆。”青瑶捏了颗放进嘴里,咸香混着点土味,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和墨尘在后山偷摘梅子,把瓜子壳埋在树根下,说要种出会结瓜子的梅树。
“前几日去镇西头,见周掌柜的儿子在学做木活。”老夫人嗑着瓜子,话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他爹说,想让他跟你学编竹器。”墨尘手里的竹刀顿了下:“我哪配当师傅。”“怎么不配?”老夫人抬眼看他,“你爹当年教过三个徒弟,现在都是镇上的好手。再说,”她瞟了眼青瑶,“往后总要带个帮手,才能腾出空做别的。”
青瑶的心猛地跳了下,低头假装整理针线盒,听见墨尘问:“娘,您这几日住在哪?我去收拾间厢房。”老夫人却摆了摆手:“我在山神庙借了间屋,离梅花近。”她站起身时,斗篷扫过灶台上的瓦罐,罐里的栗子香漫出来,混着梅香飘得满院都是。
“对了,”老夫人走到门口忽然转身,从斗篷里摸出个小布人,递给青瑶,“这个你收着。”布人是用蓝布条做的,眼睛是用黑线绣的圆点子,脖子上系着根红绳——正是当年青瑶绣坏了的第一个作品,她以为早丢了。
墨尘送老夫人出门时,青瑶把布人摆在灶台上,和那半包瓜子放在一起。灶膛的火渐渐弱了,她往里面添柴时,发现灰烬里埋着个东西,扒出来一看,是颗烤得焦黑的栗子,壳上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墨尘小时候的牙印,他总爱把栗子埋在火里烤,每次都急着啃,被烫得直跺脚。
墨尘回来时,手里捧着束梅花,枝桠上还挂着雪。“娘说插在铜瓶里好看。”他把花放在桌上,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竹制的小玩意儿,递到青瑶面前——是个竹编的小炉子,炉膛里嵌着颗用红漆涂过的圆木球,像团小火。
“我照着灶膛编的,”他有点不好意思,“你绣帕子累了,就把它摆在旁边,看着暖和。”青瑶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动。灶膛里的火又旺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没绣完的画,缺的那几笔,正等着时光慢慢填。
夜深时,青瑶把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铺在灯下。春联旁边,她加了个小小的竹炉子,炉边靠着个举着梅花的竹人,竹人的脚边,散落着几颗带牙印的栗子壳。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梅枝上,轻轻的,像怕打扰了这炉边的旧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