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竹篱笆上,青瑶正把晒干的桂花收进陶罐,墨尘已经扛着斧头往后山走。“我去把柳家占的那片竹地清出来,”他回头喊了句,“中午回来吃你做的桂花糕。”
青瑶笑着应了,陶罐里的桂花簌簌作响。她转身进厨房,刚把米粉倒进石臼,就见阿珠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挥着张纸:“瑶儿姐!官府送文书来了,说柳家的竹园正式归咱们啦!还有当年被他们抢走的绣架,今天就能送回来!”
青瑶擦了擦手上的粉,接过文书细看,墨迹还带着新鲜的墨香。最末一行写着“物归原主”,笔锋遒劲,像极了爹当年在账本上签字的模样。她指尖抚过那四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爹总把她架在肩头,在自家竹园里教她认竹种:“这是湘妃竹,斑痕像眼泪;那是楠竹,做绣架最稳……”
“发什么呆呢?”阿珠推了她一把,“快做桂花糕呀,墨尘哥中午回来要吃呢!对了,周掌柜派人来说,檀木招牌刻好了,问咱们啥时候去取。”
青瑶回过神,往石臼里撒了把糖:“等墨尘回来一起去。”她捶着米粉,节奏轻快,石臼发出咚咚的响,像在敲开一段被尘封的时光。
后山竹园里,墨尘正砍断最后一根界桩——那是柳家当年蛮横立下的,上面还刻着“柳氏私产”四个字。斧头落下时,竹屑飞溅,他忽然发现界桩底下埋着块石碑,碑上“青氏竹园”四个字已被风雨磨得模糊。他蹲下身,用袖子擦去碑上的泥,忽然笑了——碑角刻着个小小的“瑶”字,是爹当年特意给她刻的。
“找到了!”他对着竹林喊了声,惊起几只竹鸡。回声在竹林里荡开,像小时候和爹在这里捉迷藏时的呼喊。
中午时分,墨尘扛着块新伐的楠竹回来,竹身笔直,青皮发亮。“做绣架就得用这种,”他把竹子靠在院墙上,额角挂着汗,“比柳家偷去的那批结实三倍。”
青瑶端出桂花糕,蒸腾的热气混着甜香裹住两人。墨尘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比去年的甜,加了蜜?”
“嗯,李婆婆给的桂花蜜。”青瑶递过凉茶,“下午去取招牌吧,顺便看看绣架。”
两人刚走到街口,就见周掌柜在铺子门口张望,见他们来,忙掀开红布——“瑶尘绣坊”四个字刻得苍劲有力,边缘雕着缠枝桂花,檀木的香气混着墨香,让人心里一暖。“试试?”周掌柜递过挂钩,“我让人在背面装了暗格,能放账本。”
墨尘接过招牌,掂量了掂量:“够沉,挂在门楣上稳当。”青瑶指尖抚过“瑶”字的最后一笔,那里被刻得格外圆润,像墨尘总怕弄疼她似的。
去官府领绣架时,老捕头摸着胡须笑:“这些绣架当年被柳家当柴烧,幸亏库房老陈偷偷藏了几副,还补了补,你看还能用不?”
绣架是酸枝木的,边角有些磨损,但雕花依旧清晰——是娘最爱的缠枝莲。青瑶轻轻一碰,架腿忽然“咔哒”响了声,侧面弹出个小抽屉,里面掉出张纸。
是爹的字迹:“瑶儿若见此,当知绣艺在心,不在物。柳家夺我绣架,夺不走青家手艺。待雪消时,让墨小子给你做新竹绷,他编竹筐的手艺,做竹绷定是好的。”
墨尘凑过来看,忽然挠头:“原来爹早知道我会给你做竹绷……”他忽然拉起青瑶就往回跑,“走,现在就做!”
回到院里,他找出新伐的楠竹,利落地劈成细条。青瑶坐在旁边看,只见竹条在他手里翻飞,很快成了个精巧的竹绷,边缘还雕着小小的桂花。“试试?”他把竹绷递过来。
青瑶拿起针线,在绷上绣了朵小小的兰草。阳光穿过竹影落在绷面上,兰草像活了似的。“真好。”她轻声说。
墨尘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枚竹制的戒指,竹节处打磨得光滑,上面刻着朵桂花。“上次编竹筐时刻的,”他耳根发红,“你说过,桂花象征团圆……”
青瑶刚要伸手去接,院门外忽然传来喧哗——是李婆婆的孙子扶着老人家来了,后面跟着好些村民,手里都捧着东西:王婶端着新腌的咸菜,张叔扛着块门板说是给绣坊当工作台,连平时最腼腆的小柱子都抱来捆新采的艾草,说能驱虫。
“听说你们要开绣坊,”李婆婆笑得眼睛眯成线,“咱们都来搭把手!当年你们爹娘护着全村,现在该咱们护着你们了。”
墨尘把竹戒指塞到青瑶手里,转身去搬门板;青瑶握紧戒指,忽然觉得眼眶发烫。阳光穿过竹园洒进院子,落在“瑶尘绣坊”的招牌上,落在崭新的竹绷上,落在每个人笑盈盈的脸上。
她低头看着指尖的竹戒指,桂花纹路硌着掌心,却暖得像团火。原来所谓团圆,从不是靠争抢得来的,而是像这竹影里的光,穿过风雨,绕过阻碍,终会落在该在的地方,把失散的、破碎的,一点点拼回温暖的模样。
傍晚时,墨尘把招牌挂在了门楣上,夕阳照着“瑶尘绣坊”四个字,像镀了层金。青瑶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那枚竹戒指,忽然想起爹纸上的话——雪消时,新竹绷。
现在,雪早化了,新竹绷有了,连带着那些被偷走的时光,好像都顺着竹纹,一点点爬回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