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城的中秋灯会,比想象中热闹百倍。夜幕刚垂,家家户户就点亮了门前的灯笼,有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最妙的是桂香坊扎的“桂花灯”——用竹篾编出花树形状,灯壁糊着染成金黄的棉纸,点燃后像满树流动的月光。
青瑶手里提着盏兔子灯,灯影在她脸上晃出毛茸茸的光晕。“你看那边!”她指着街心的戏台,戏台上正演着《嫦娥奔月》,嫦娥的水袖拂过灯影,竟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模样。
林澈拎着刚买的桂花糖糕,热气混着甜香钻进鼻腔。“慢点跑,别撞着人。”他看着青瑶被灯影拉长的身影,突然想起在万狐山的第一个中秋,她也是这样提着灯在雪地里跑,狐火映得雪地像铺了层碎金。
墨尘不知从哪摸来盏走马灯,灯壁上画着“八仙过海”,转动时八仙的身影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这灯有意思,”他递给林澈看,“比我小时候在师门扎的纸灯精巧多了。”
三人随着人流往河边走,望月河上早已漂满了河灯,烛光在水面晃出细碎的金波,像撒了把星星。岸边的石阶上,不少人正低头写祈愿笺,写完了塞进河灯底座,让流水带着心愿漂向远方。
“我们也写一个吧?”青瑶拉着他们走到卖笺纸的摊子前,摊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正用毛笔在笺纸边缘题字,“写吧写吧,心诚则灵。”
林澈接过笺纸,笔尖悬了半天,竟不知该写些什么。回望这一路,从蚀心崖到回音谷,从旧物铺到望月城,遇见的人、经历的事,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过,最终定格在三人并肩的身影上。他提笔写下:“愿前路有灯,身边有人。”
墨尘的字刚劲有力,只写了四个字:“护此二人。”
青瑶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活泼:“一直在一起,吃好多糖糕!”
老先生看着他们的笺纸,捋着胡子笑:“年轻人的心愿,比这河灯还亮堂。”
将河灯放入水中时,青瑶的兔子灯不小心撞了林澈的灯一下,两盏灯竟挨在一起漂远了。“你看它们多要好。”青瑶拍手笑,墨尘的灯也慢悠悠跟上去,三盏灯在水面上连成一串,像条发光的锁链。
岸边突然传来喝彩声,原来是桂香坊的祖孙俩在放孔明灯。老妇人颤巍巍地捧着灯芯,绿裙姑娘小心翼翼地拢着火苗,灯身渐渐鼓起,载着写满心愿的布条升向夜空。“是街坊们的心愿!”绿裙姑娘指着布条,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张婆婆希望儿子平安,李秀才想中举人,还有……”她指着角落的小字,“我写的,愿桂香坊的桂花,年年都这么香。”
孔明灯越飞越高,混在漫天的星辰里,分不清哪是灯哪是星。林澈望着那点渐远的光,突然觉得,所谓团圆,未必是要守在同一个地方,就像这孔明灯上的名字,虽然各有各的期盼,却被同一片灯火连在一起,在同一个夜空下闪耀。
“尝尝这个。”墨尘递过来一串烤栗子,栗子壳上还沾着桂花蜜,“刚在街口买的,老板说用桂花炭烤的,甜得很。”
青瑶咬了一口,栗子的粉糯混着蜜的甜,让她眯起了眼睛:“比万狐山的烤红薯还好吃!”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猜谜摊,“我们去猜谜吧,赢了有桂花酥!”
猜谜摊的摊主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见他们过来,指着最上面的谜题:“‘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打一动物。”
“是青蛙!”青瑶脱口而出,小姑娘拍手笑,递过块桂花酥,“姐姐好厉害!”
林澈看着她吃得满脸糖屑,突然想起在碾子湾的石碾旁,她也是这样捧着新米笑;在回音谷的瀑布前,她红着眼眶说不想走;在桂香坊里,她为祖孙俩的和解拍手……原来这一路的点滴,早已悄悄刻进了心里。
月亮升到中天时,河上的河灯渐渐漂远,岸边的人们唱起了古老的歌谣,调子像望月河的流水,温柔地漫过脚踝。青瑶靠在柳树下,手里的兔子灯已经灭了,她却还攥着灯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月亮:“林澈哥,墨尘哥,你们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
“或许有吧。”墨尘望着月亮,“但我觉得,她肯定会羡慕我们,能热热闹闹地在人间吃桂花糖糕。”
林澈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用荷叶包着的桂花糕,是临走时桂香坊老妇人塞的,“还热着呢,吃吧。”
三人坐在石阶上,分食着一块糖糕,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层薄薄的银纱。远处的戏台还在唱,河灯还在漂,桂香还在飘,一切都慢得恰到好处。
“明年中秋,我们还来这里好不好?”青瑶的声音带着点含糊,嘴里还嚼着糖糕。
“好。”林澈和墨尘异口同声。
离开望月河时,青瑶的兔子灯被她小心地收进了布囊。“留着明年再点。”她说。墨尘的走马灯送给了猜谜的小姑娘,林澈的祈愿笺随着河灯漂向了远方,据说会顺着望月河流入大海,被海神收到。
月光下的望月城,像浸在桂花蜜里的梦。林澈回头望了一眼,桂香坊的灯笼还亮着,祖孙俩的身影在灯下忙碌,想必是在为明天的生意做准备。他突然明白,所谓圆满,不是永不分离,而是哪怕前路漫漫,也知道有人会陪你看每一个月亮,吃每一块糖糕,等每一盏灯。
风翎从天上飞下来,落在林澈肩头,嘴里叼着片桂花叶,叶尖还沾着露水。三人迎着月光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始终紧紧依偎着,像河面上那串不肯分开的灯,在夜色里,亮得坚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