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蹲在廊下削竹条,墨尘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手里转着根细竹篾,看她把削尖的竹条码成一排,像列队的小士兵。
“劈这么细,绣绷会不会太软?”他忍不住问。
“娘的绣谱上说,‘百鸟朝凤’要绷得松些才好展翅膀,太硬了绣不出羽毛的飘动感。”青瑶手里的刀没停,竹屑簌簌落在脚边,“再说老胡特意找的湘妃竹,看着细,韧劲足着呢。”
墨尘“哦”了一声,视线落在她专注的侧脸——阳光穿过廊檐的雕花,在她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垂着,像停了只安静的蝶。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看着也挺好,比天上的风筝耐看。
“对了,”青瑶忽然抬头,“你上次说认识个裱画的老师傅?等我绣完,想把它裱起来挂在店里,给客人添个新鲜。”
“认识,就在西街口,姓周,他裱的画能存三代。”墨尘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递过去,“这是他配的糨糊方子,说用这个裱,颜色不容易褪。”
青瑶接过来,纸包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层油纸裹着的粉末,闻着有淡淡的糯米香。“谢了。”她抬头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等绣好了,请你吃桂花糕。”
墨尘的耳尖有点热,刚想说“不用”,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瑶儿!瑶儿!”是林澈,他跑得满脸通红,手里攥着张纸,“你快看这个!”
青瑶心里一紧,接过纸一看,手瞬间凉了——是官府的文书,说柳家兄弟在牢里翻供,一口咬定当年陷害她爹的供词是屈打成招,还说有新证据能证明青家才是走私的主谋。
“这不可能!”青瑶的声音发颤,“当年人证物证都在,他们怎么敢……”
“是柳家找了新的讼师,据说很厉害,把卷宗里的漏洞挑得死死的,连当年记录供词的书吏都被他们说动了,改了证词!”林澈急得直跺脚,“官府说要重审,已经派人去你家搜证了!”
墨尘猛地站起身:“搜证?他们敢!”
“现在怎么办啊?”青瑶的手紧紧攥着文书,指节泛白,“爹已经不在了,娘的身子又不好,他们怎么能……”
“别怕。”墨尘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很稳,“当年的事我记得清楚,柳家兄弟运货的船明明是往东南走的,你爹那时候正在西北收竹料,有十几个伙计能作证。我这就去找人,把证据凑齐!”
他转身就要走,青瑶却拉住他的袖子:“可、可他们说有新证据……”
“新证据?”墨尘回头,眼神亮得惊人,“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你在家等着,看好你娘,我去去就回。”
他的声音很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青瑶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手里的文书被捏出了褶皱。廊下的竹条还在,削得匀匀整整,可她心里的那根弦,却突然绷得很紧。
墨尘果然找来了当年和青父一起去西北的伙计,又翻出了那本记着行程的竹制账册——上面用炭笔写的日期清清楚楚,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他还找到了当年给柳家兄弟修船的老木匠,老人腿脚不便,却拍着胸脯说:“我记着那船底补过块松木板,柳家小子当时还骂我手艺差,这茬我死都忘不了!”
证据一点点凑齐,像青瑶手里的竹条,慢慢排起了队。可就在开庭前一天,老木匠突然翻了供,说自己年纪大记混了;那本账册也被人找出个“疑点”——有一页的字迹看着像后补的。
青瑶急得满嘴起泡,把自己关在房里翻箱倒柜,想找出更硬的证据。墨尘蹲在她门外,听着里面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声音,眉头拧成了疙瘩。
“别慌。”他隔着门说,“你爹当年收竹料时,总爱往竹节里塞个小纸条,记着当天的天气,说这样竹料不容易发霉。你想想,那些竹子后来做了什么?”
青瑶的动作猛地停了。
她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到储藏室,搬出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竹柜——这是当年用爹从西北带回来的竹料做的,柜门上还刻着朵简单的兰花。
她颤抖着手指,抠开竹柜的底板,果然在最里面的竹节里,摸到了几张卷成细条的纸。
展开来,是爹熟悉的字迹:“三月初七,晴,收湘妃竹二十捆,墨尘他爹来帮忙搬的,这小子力气真大。”“三月初九,阴,竹料怕潮,垫了三层稻草。”……
每张纸条上的日期,都和账册能对上。最关键的是,其中一张写着:“三月十二,见柳家船停在码头,船身歪得厉害,怕是要坏。”
下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船,旁边打了个叉。
青瑶捏着纸条,眼泪“啪嗒”掉在上面,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开庭那天,墨尘陪着青瑶坐在原告席上。当她把那些从竹节里找出的纸条递上去时,柳家兄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法官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又核对了账册,最后敲下法槌:“柳家兄弟翻供无效,维持原判!”
青瑶走出法庭时,阳光正好。墨尘走在她身边,忽然说:“你看,就像你削竹条一样,只要手里的刀够稳,再乱的纹路也能理清楚。”
青瑶侧头看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很清晰,睫毛很长,像能接住落在上面的光。她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块桂花糕递过去——是她早上特意做的,还热乎着。
“给你。”她说,“谢了。”
墨尘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像被烫了似的缩了一下,又赶紧握紧。两人并肩往家走,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两根靠得很近的竹条,终于在风里,找到了最稳的姿势。
青瑶回到家,把那些竹节里的纸条小心地收好,夹进了娘的绣谱里。她想,等忙完这阵,就把那幅“百鸟朝凤”绣完,用爹留下的竹绷,用墨尘找的糨糊,一针一线,把日子绣得扎扎实实。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像在点头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