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回音谷越近,空气里的甜香就越浓。青瑶牵着林澈的衣袖,鼻尖不停抽动:“是桂花!好香啊!”墨尘顺着香味望去,远处的望月城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城墙垛口爬满了金黄的藤蔓,仔细一看,竟是缀满花苞的桂树枝——整座城像被桂香泡透了,连风都带着蜜意。
“中秋快到了。”林澈望着城门口悬挂的红灯笼,灯笼穗子上系着小小的桂花结,“难怪这么浓的桂香,是用来酿桂花酒的。”
守城的士兵见他们背着行囊,笑着递过三朵干桂花:“客官是来赶中秋灯会的?城里的‘桂香坊’正在收新采的桂花,去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
进了城,石板路上果然铺满了新鲜的桂花,被往来行人踩出细碎的金粉。街边的摊贩支着木桌,桌上摆着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酿,连卖茶汤的老汉都往碗里撒把桂花,引得孩童们围着叫嚷。
“我们去桂香坊看看吧!”青瑶指着街角那座最高的木楼,楼檐下挂着串铜铃,风一吹,铃响混着桂香,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桂香坊里果然热闹,掌柜正站在柜台后称重,伙计们抱着竹筐往地窖运桂花,筐沿的桂花簌簌掉落,在地上积成薄薄的金毯。“要新采的金桂还是银桂?”掌柜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招呼,“金桂酿的酒烈,银桂做的糕甜,各有各的好。”
林澈刚要答话,里屋突然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绿裙的姑娘正对着个老妇人跺脚:“娘!我说了不用加那么多糖!现在的人就爱清淡的,你总按老方子来,生意都被对面抢去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手里攥着本泛黄的食谱,气得发抖:“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哪能说改就改?当年你爹就是靠这口甜香,让桂香坊在望月城站稳脚跟的!”
绿裙姑娘显然没听进去,转身对着伙计喊:“按我说的做,糖减半,加些薄荷,年轻人就爱新奇的!”伙计们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这桂香坊是祖传的?”青瑶凑到柜台前,指着墙上的牌匾,“这字写得真好看,像飘着的桂花。”
掌柜叹了口气:“姑娘是老掌柜的孙女,三年前接了铺子,总嫌老方子守旧。老掌柜的脾气倔,说什么也不肯改,这祖孙俩啊,天天为这事吵。”他指着墙角的酒缸,“那缸三十年的桂花酿,还是老掌柜亲手酿的,姑娘说要兑些新酒卖,老掌柜抱着酒缸哭了半宿。”
林澈望着那缸酒,缸口蒙着的布上绣着桂花,针脚细密,显然是用心养护的。他突然想起回音谷的阿音,想起拾光铺的老者——有些坚持,看似固执,实则是在守着一份念想。
“我倒觉得,老方子未必不好。”林澈走到老妇人身边,拿起食谱翻看,“您看这步骤,‘晨露未干时采花,去蒂留蕊,与当年新米同蒸’,光是这份讲究,就比随便加薄荷金贵多了。”
老妇人眼睛一亮,像是遇到了知音:“可不是嘛!桂花得带点露水才鲜,米得用望月城的珍珠米才糯,少一步都出不来那股子醇厚的香!”
绿裙姑娘哼了一声:“醇厚有什么用?年轻人嫌腻,上个月的账都没结清!”
“那是没找对法子。”墨尘突然开口,指着街上玩耍的孩童,“你看他们,既爱啃甜糕,也爱嚼薄荷糖,不如做两种——老方子的留给念旧的人,新口味的卖给好奇的年轻人,不就两全了?”
这话像点醒了梦中人,绿裙姑娘愣在原地,老妇人也若有所思。掌柜趁机打圆场:“姑娘,墨公子说得在理!前几日李秀才还说,想给远方的朋友寄点老味道,又怕他们吃不惯甜,这不正好?”
绿裙姑娘咬了咬唇,突然拿起食谱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张泛黄的字条,是她爹的字迹:“做生意如做人,守得住本,才跑得远。”她的眼圈红了,“娘,我错了,不该急着改方子的。”
老妇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娘也不是不让你改,只是这桂花啊,得慢慢熬才出味,急不得。”
傍晚时分,桂香坊挂出了新招牌:“古法桂花酿·新式薄荷糕”。绿裙姑娘亲自采了银桂,老妇人在旁指点着去蒂留蕊,祖孙俩的影子在夕阳里挨得很近,像枝并蒂的桂花。
掌柜送他们三坛新酿的桂花酒,“这酒得埋在桂树下,等明年中秋开封,保证比蜜还甜。”青瑶抱着酒坛,鼻尖蹭到坛口的桂花,笑得眉眼弯弯。
离开望月城时,城门口的桂树正落着花,金粉般的花瓣粘在衣袍上,抖都抖不掉。林澈望着天边的圆月,突然觉得,所谓传承,从不是死守着老规矩不放,也不是盲目追新,而是像这桂花酿——既要保留花的香、米的糯,也要懂得在不同的时节,给不同的人送上合心意的滋味。
风翎从墨尘肩头飞起,嘴里叼着朵桂花,落在青瑶发间。桂香混着酒香,在夜色里漫开,像首温柔的歌。三人的脚步声踩在落满桂花的路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这望月城的中秋序曲。
前路或许还有更多需要“守”与“变”的选择,但只要像这桂香一样,守住本真,也懂得随遇而安,便总能酿出属于自己的那坛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