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离开后,修理厂内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冷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气息,与她清冷的身影一样,与周遭的油腻嘈杂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专业感。
隔离室内,林幽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监测屏幕上的数据虽然依旧偏低,但已经脱离了危险的红线区域,稳定地跳动着。他脸上痛苦挣扎的痕迹淡去,陷入了一种药物和能量安抚下的深层睡眠,仿佛一个终于得到庇护的、疲惫不堪的孩子。
墨白依旧站在隔离室外,如同一尊沉默的守卫。苏沐那句“保持距离”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在他的意识里。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躁动的新生力量,以及那无法满足的杀戮渴望,确实如同不稳定的辐射源,对于此刻脆弱无比的林幽来说,是潜在的威胁。
这种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种陌生的、极其细微的……烦躁感?或者说,是一种被束缚的焦灼。
“行了,别跟个门神似的杵那儿了。”老铁砧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凝视,“‘鸦语者’既然说了暂时死不了,那就肯定死不了。那女人虽然又贵又拽,但手艺没得说。”
他走过来,丢给墨白一套干净的、同样是沾满油污但至少没破洞的工装裤和背心:“去后面冲洗一下,一身血啊虫子的,臭死了!老子这儿虽然是修理厂,也不是垃圾堆!”
他又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用废旧集装箱改造成的简易淋浴间。
墨白接过衣服,没有反驳。他身上确实需要清理,浓重的血腥味和战斗痕迹不仅引人注目,也可能干扰他的感知。
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血污和疲惫,却冲不散脑海中的纷乱思绪。黑色盒子灌输的信息碎片、空间切割力量的躁动、林幽昏迷苍白的脸、苏沐冰冷的警告、以及地下能量异常的推论……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未知的网。
他需要掌控力量,需要信息,需要找出真相。
冲洗完毕,换上衣衫(虽然紧绷了些),墨白感觉稍微清爽了一些,但内心的紧绷感丝毫未减。他走到修理厂相对安静的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金属零件。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消耗过剩的精力,并尝试控制那危险的新力量。
他拿起一块报废的合金齿轮,握在掌心。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尝试去引导那一丝如同黑色闪电般游走不定的空间之力。
失败。
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稍一引导就差点将整块齿轮彻底湮灭成最基本的粒子,吓得他立刻强行散去能量。
再来。
他极度耐心地、一次次地尝试,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小心翼翼地约束、驯服着那毁灭性的能量。汗水从他额角滑落,肌肉因为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这个过程比最激烈的战斗更加耗费心神。
偶尔失控的能量溢散,会在他手中的金属块上留下光滑如镜的切割痕迹,或者直接让其小部分消失不见。
另一边,阿吉在简单处理了腿伤后,也没闲着。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凑到老铁砧的控制台旁,看着那些复杂的线路和仪器,眼睛发亮,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或者“这里可以改进一下”的嘀咕。
老铁砧一开始很不耐烦,但很快发现这个看起来不着调的小子,在电子和机械方面确实有点歪才,一些奇思妙想甚至让他这个老工匠都感到意外。两人竟然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讨论起某个能量回路的优化方案来,颇有点忘年交(互相骂娘)的趋势。
小瞳注射了镇定剂后,脸色好了很多,但依旧虚弱。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捧着一杯热水,浅灰色的瞳孔有些失神地望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她的感知能力似乎因为连续透支而进入了某种“休眠”,暂时无法捕捉到那些令人恐惧的信息,反而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平静。只是偶尔,当她目光扫过隔离室内的林幽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怜悯?
磐岩则负责起了“安保”工作,虽然他更大的作用可能是坐在门口打盹。他那巨大的盾牌靠在手边,如同最可靠的界碑,让这个临时避难所有了一种坚实的安全感。偶尔有附近的流浪汉或者小混混试图靠近打听,都被他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整个修理厂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暂时的平衡——工匠与技术宅的争吵、巨汉的瞌睡、感知者的静坐、杀戮者的静修、以及隔离室内伤者的沉睡。
治疗在无声地进行着,不仅是对林幽的身体,也是对这支临时小队每一个成员的心灵。
他们都背负着不同的创伤、秘密和压力,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里,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或者……试图找到与新“伙伴”的相处之道。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当修理厂内的灯光变得愈发昏黄时,外出“出诊”的苏沐去而复返。
她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袍,乌鸦面具遮面,提着的药箱似乎轻了一些。她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向隔离室。
例行检查后,她走了出来,语气依旧平淡,却抛下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
“他的情况比预想的复杂。灵魂层面的损伤需要持续的能量疏导和环境稳定。这里……”她扫了一眼嘈杂油腻、能量波动混乱的修理厂,“不合适。我需要带他去我的‘静滞庭园’。”
静滞庭园?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墨白瞬间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苏沐。
磐岩也停止了打盹,睁开了眼睛。
阿吉和老铁砧的争吵也停了下来。
要带走林幽?
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堡垒,去一个完全未知的、由这个神秘医者掌控的地方?
“不行。”墨白的声音冰冷而坚决,第一个出声反对。他不可能让林幽离开他的视线,尤其是去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地方。
苏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银灰色的眼眸透过面具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这不是请求,是医疗建议。在那里,他存活和恢复的几率能提高三成以上。而在这里,下一次能量反噬,我未必来得及赶回。”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话语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墨白的要害:“还是说,你宁愿为了满足自己那病态的‘守护欲’,眼睁睁看着他因为环境不适而伤重不治?”
“你!”墨白眼中瞬间腾起怒火,手下意识地按向了刀柄!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喂喂喂!冷静点!”磐岩连忙站起身,巨大的身躯挡在了两人中间,“‘鸦语者’,话不能这么说嘛……墨白小子也是担心……”
老铁砧也皱紧了眉头。
苏沐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墨白的杀意,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