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狼镜上的红光熄灭后,萧云璃没有动。她盯着镜背那行细字,指尖仍压在凤纹所在的位置。那纹路跳得急了,不再是与地底同频,而是像被什么牵引着,朝西边偏移了一寸。
她抬手,将心火沉入掌心,顺着血脉向四肢蔓延。一丝极微弱的共鸣从西面传来——不是地脉震动,也不是妖血污染,而是一种熟悉的灼热感,像是烬墟深处某处心火正在燃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是影卫特有的步调。门开时带进一阵风,卷着沙尘的气息。
“西荒急报。”影卫单膝跪地,双手托着一只漆黑木匣,“信使死在宫门外三里,身上无伤,唯心口焦黑,似被火焚内腑。此匣藏于其腹中,未损。”
萧云璃起身,赤袍未系,发带松了一角。她走到殿前石阶,接过木匣。匣面无锁,只用一道赤铜丝缠了三圈,打成西荒散修特有的结法——“火烬归环”。
她指尖一挑,铜丝崩断。
匣盖掀开,里面只有一块残布,暗红近黑,边缘焦卷,上面用血画着一只残翅凤凰,下方压着一枚令牌。她认得那图案,也认得那血色——是血凤令,西荒散修认主的信物,唯有首领可持。
令上裂痕纵横,最深的一道贯穿中央,形状与她昨夜在烬墟所见残碑纹路完全一致。
她闭眼,掌心贴住令牌。凤纹骤然发烫,心火自发流转,顺着血脉探入令牌深处。刹那间,她“看”到了——
风沙漫天,断崖如刃。三百散修背靠绝壁,围成一圈,人人带伤。妖兽从地底钻出,形似狼却生鳞,眼泛黑焰,扑咬时口中喷出腐气。一名独眼男子立于阵前,披血凤令,手持千火幡,幡面猎猎,燃着不灭之火。他怒吼一声,引幡火成网,烧退三头妖兽,但身后已有五人倒下,胸口焦黑,与宫门外那信使死状相同。
画面戛然而止。
她睁眼,呼吸略沉。那不是幻象,是心火与血凤令共鸣所见的真实片段。西荒确有魔化妖兽,且攻击方式与皇陵偏殿如出一辙——以血引魔,焚心而亡。
“传令,开宫门。”她说。
卫无咎已在宫门前等候。他站在石阶最高处,雷符在掌心流转,身后三百护龙卫列阵而立,刀未出鞘,杀气已凝。
宫门缓缓开启。
风沙扑面。
一队人影自暮色中走来。领头者独眼戴铁面,披着残破血凤令,背负千火幡,步伐沉重却坚定。他身后三百余人,衣衫褴褛,有人拄刀而行,有人臂缠焦布,但无一人低头。
他们停在宫门前十步,不跪,不语,只将手中火把高高举起。
白千杀抬头,铁面映着火光,声音沙哑如砺石刮铁:“西荒散修,白千杀,奉血凤令,求见女帝。”
萧云璃走下石阶,赤袍在风中翻卷。她未带护卫,也未召禁军,只一人立于宫门前,与白千杀对视。
卫无咎低声道:“三百人皆有伤,体内气息紊乱,恐藏杀机。”
她没应,只抬手,指尖引出一缕心火,无声散开。破妄之眼悄然开启。
火光扫过全场。
无魔气,无邪念,但每一人胸口都有一丝极微弱的火种跳动,与她血脉隐隐共鸣——那是烬墟心火的余烬,唯有真正接触过凤凰之力的人才能留存。
她迈步上前,停在白千杀面前。
“你为何来?”她问。
“西荒三十六寨,已被妖兽毁去十九。”白千杀声音不抬,却字字如钉,“我妹白无瑕守最后一阵,自爆心火,焚敌七百。临死前说——‘凤火当燃,不可熄’。”
他单膝跪地,将血凤令高举过头:“此令曾随初代凤主战至烬墟尽头。今日我持令而来,不求封赏,不求归籍,只问一句——可容散修,为女帝刃?”
身后三百人齐声低吼:“可容散修,为女帝刃!”
声浪如潮,震得宫墙微颤。
萧云璃未接令,也未扶人。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枚裂痕遍布的血凤令。心火在掌心跳动,与令中残火呼应,竟浮现出三字残影——“凤火当燃”。
正是初代凤主遗言。
她抬眼,目光扫过三百伤者。有人断指,有人瞎目,有人胸口缠布,血仍在渗。但他们举着火把,火光映在眼中,没有惧,只有燃。
她忽然抬手,撕下凤袍一角。
赤布飘落,她指尖引火,一点即燃。
火焰腾起,映得她眉心血纹如活,发如流焰。
“你们被仙门逐出,被世家视为草芥。”她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声浪,“你们无宗无派,无籍无印,连死,都不会有人记一笔名字。”
她顿了顿,火光在瞳中跳动。
“我不封你们为臣,不赐你们爵位。我只问——可愿与我共燃此火?燃尽为止。”
白千杀猛然抬头。
铁面下,喉结滚动。
他缓缓将血凤令按入地面,双手撑地,额头触土。
“散修三千,愿为女帝刃!”
身后三百人齐跪,火把高举,胸前暗绣猛然显现——皆为凤凰图腾,或残或全,却无一例外,朝向女帝。
火光中,那些纹路竟微微发烫,与她掌心凤纹共振。
卫无咎抬手,雷符缓缓收回。他盯着那些凤凰纹,眼神震动。
萧云璃上前一步,扶起白千杀。
她将凤袍残角投入火中,火焰猛地一涨,映得整座宫门如燃。
“从今日起,散修不贱,不隐,不散。”她说,“你们的名字,我会记。”
白千杀站起,铁面下呼吸粗重。他解下千火幡,交到她手中:“此幡燃过三十六寨守魂火,今日,交予女帝。”
她接过,幡面微颤,心火顺势探入——
刹那,她“看”到了另一幕画面:西荒深处,一座废弃祭坛,石像残破,羽翼焚毁,与月狼镜中映出的第五祭坛石像,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石像手中握着一截断剑,剑身刻着禁文符号,正是她用来开启烬墟的那一种。
画面一闪即逝。
她握紧幡杆,指尖发烫。
“你们来时,可曾见此石像?”她问。
白千杀摇头:“只知妖兽从祭坛地底钻出,所过之处,心火尽焚。我们毁了三座祭坛,但第四座……在中州腹地,百里之内。”
她闭眼。
掌心凤纹剧烈跳动,指向东南。
与月狼镜所示方位,完全重合。
“你带人来,不怕我将你们尽数诛杀?”她再问。
“怕。”白千杀声音沙哑,“但更怕你到最后,连可用之人都没有。”
她睁眼,看着他铁面下的独眼。
那眼中没有求生,只有赴死的光。
她将千火幡递回:“此幡,仍由你执。”
白千杀一怔。
“散修为刃,你为执刃之人。”她说,“明日,我要你带三百人,去中州东南百里,找一座残破石像。”
“若遇妖兽?”他问。
“杀。”她答。
“若遇仙门阻拦?”
她目光冷下:“我说过,从今日起,你们不散。”
白千杀低头,双手接过千火幡。幡面猎猎,火光映在他铁面上,裂痕如血。
他转身,挥手。
三百散修起身,火把未熄,列队而立。
萧云璃站在宫门前,看着他们沉默列阵。风沙掠过,火光摇曳,那些胸前的凤凰纹在烈焰中若隐若现,像无数颗不肯熄灭的心火。
她忽然抬手,将颈间狼牙项链取下。
这不是赫连青留下的那一串,而是她早年从战场拾得,一直藏于贴身之处。她走到一名断臂散修面前,将狼牙挂在他胸前。
“此物,曾属一头孤狼。”她说,“它死前,仍在咬敌。”
那散修低头看着狼牙,喉头滚动,终是一声未发,只将火把举得更高。
白千杀最后回望她一眼。
“女帝。”他声音低沉,“西荒风沙大,火难燃,但只要有人守,就灭不了。”
她点头。
他转身,率队走入暮色。
火把连成一条长线,像一道移动的火墙,割开沉沉夜色。
萧云璃立于宫门,掌心凤纹仍在跳动,指向东南。她未动,也未归殿。
直到那条火线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她抬起手,指尖引出一缕心火,缠上腕间。火光微闪,映出她眼底一丝极深的疲惫。
但下一瞬,她将心火压下,转身步入宫门。
石阶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