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桓皱眉问:“将平安带来的那几个人呢?还是没有下落?”
“是,不过小的会继续带人去找。”
“不必找了,他有心做这个局,势必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亲信问道:“主公,那谢琬,还找吗?”
“找,必须找,她给我生下一个女儿,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董桓语气坚定,亲信踟蹰道:“有传言说是夫人派人将谢氏母女......主公何不问问夫人,或许能有线索?”
“映之?”董桓当即否认,“她断不会做杀人灭口的事,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如果不是江俨那个老匹夫干的,那就是谢琬,她定是因为怨恨我,才编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诋毁我,所以你们必须给我找到她,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信不好再说,低下头:“是。”
沉鱼透过草叶缝隙,瞧见董桓背着手,立在窗前。
他对着新月,幽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与她也不止一夜,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做个了结,只是她到底是乱党余孽,你们行事终归要低调些。”
亲信应声:“是。”
“走水了!主公!祠堂走水了!”
有人从外院飞奔而来,一路高声叫喊着。
沉鱼转过头,可以瞧见刚刚还靛蓝的天空,现下已亮起火光。
祠堂是供奉与祭祀董家先祖的地方,忽然走水,不但不敬,还视作不祥。
董桓套上木屐,带着亲信奔出屋子,快步往祠堂去。
直到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脚步声也消失,院落彻底安静下来,沉鱼才从草地里坐起身。
她刚站在墙下,准备翻墙离开,有鸽子扑棱棱地飞进院子,落在董桓的窗台上。
沉鱼往周围看了看,飞身一跃,稳稳抓住鸽子,将鸽子连带它左腿上的信筒一并带走。
*
秋高气爽,红枫如血。
沉鱼听着哗哗的溪水声,仰面躺在草地上,秋风掠过,吹落的枫叶无数,身侧用石头垒出的小炉上放着瓦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正炖着她今日的午饭:鸽子汤。
鸽子汤好啊,最是滋补。
每逢秋日,温媪便会吩咐膳间,炖些滋补养人的汤来饮。
沉鱼慢慢展开手心的小纸卷,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这密信,从到手至现在,她已经看了无数遍,可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
为什么?
沉鱼也说不上来。
因为,她的母亲叫谢琬?
因为,她是乱党余孽之后?
因为,她的父亲是董桓?
沉鱼攥紧掌心,转手将纸卷丢进火里,闭眼一叹。
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
沉鱼坐起身,拿起木勺,舀了勺鸽子汤,浓郁的香气勾得人肚里的馋虫急不可耐。
她吹着热气,饮了一口,却立刻皱起眉头。
明明照着以往的饮的那样做的,为什么她做出来的这么难喝?一股子腥味?
真是可惜这只鸽子了。
还不如烤来吃。
沉鱼将木勺丢回瓦罐,掏出怀里的白环饼,一口一口地啃着。
“沉鱼!”
伴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喊着她。
沉鱼扭头看过去,竟是玄墨。
她心下一紧,竟然害怕起来。
玄墨突然来了,莫非是发现什么了?
沉鱼心虚站起身,看着玄墨越来越近。
玄墨勒马停下,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火炉上瓦罐后,生生咽了回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沉鱼道:“饿了,便炖点汤来喝,你要尝尝吗?”
玄墨朝瓦罐里瞟了眼,摇头,“不用了。”
沉鱼不强求:“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玄墨跳下马,神情严肃:“主公让你回城。”
沉鱼:“回城?为什么?”
玄墨没说话。
沉鱼明白,慕容熙命他们做事,从来不需要告诉他们原因。
她这么问,很没必要。
“好,我正好也有些话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
“好。”沉鱼看他一眼,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儿,向她跑来。
沉鱼打翻瓦罐,鸽汤浇灭火堆。
她翻身上马。
沉鱼没有回下处,也没有同女奴们告别,就像来时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
离开前,沉鱼问。
“要换身衣服吗?”
田庄离建康城也有一段距离。
通常外出,为方便行事,她都与玄墨一样,扮作佃户,而今却是一身田庄上女奴衣裳。
沉鱼道:“这样回去,温媪瞧见了,定会起疑。”
玄墨摇头:“赶路要紧,咱们走吧。”
沉鱼也不坚持:“好。”
回城路上。
玄墨揣着心事,没怎么同沉鱼讲话。
沉鱼也揣着心事,也不怎么同玄墨讲话。
再次站在城门前,望着进进出出的百姓,沉鱼有些恍惚,明明建康城与田庄离得也不算远,却总觉得像两个天地,就连迎面吹来的秋风,都少了些恣意随性,多了些束手束脚。
文书在手,倒免去大排长龙。
放行后,沉鱼驾着马跟玄墨直往北街。
他们在郡公府门前下马,将缰绳递给早就等候在门前的小厮。
郡公府的大门紧闭,只有一侧的小门开着。
沉鱼跺了跺草履上的泥土,拍掉布裙上粘的枯草,又抬起两只胳膊,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好在衣服每日浆洗晾晒,怪异的味道不算太明显,只是这双手......这样的粗糙是骗不了人,温媪一见,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怎么了?”
见人磨磨蹭蹭不进门,走在前面的玄墨回头看过来。
沉鱼抬头一瞧,门口的人都在看她。
“没什么。”
沉鱼跨过门槛,心里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同温媪解释。
不知是不是离开的时间有些久,感觉郡公府与以往有些不同。
不管是慕容琰,还是慕容熙,素日都不喜欢嘈杂人声,因而只要不待客,郡公府内都是寂静清幽,只是今日不单是清净,简直可以说是死寂,一路行来,不只听不到叽叽喳喳的鸟鸣,就是枝头上的雀鸟也不见一只,实在静得有些反常。
“先去看看温媪吧。”
快到乌园,玄墨没进月洞门,而是向左边的岔路一拐,眼睛没看沉鱼,只盯着前路。
忽然听玄墨这么说,沉鱼一愣,诧异地看他一眼,想也不想地直奔温媪的小院。
沉鱼还没踏进小院,便听得院内响起的哭声,是春若的声音。
沉鱼脚下一软,几乎跌在地上。
她拂开玄墨伸过来的手,提着一口气进了院子。
沉鱼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满院子的白色和灵堂中的一樽乌色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