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阴暗。
宋承漪的脸庞大半隐没在暗影里。
桂姑粗暴地将她拽到前方,“你先来,给她们看看,硬骨头是什么下场!”
灯火照亮了她的全身。
在看清她的打扮时,桂姑眼底闪过异样,枯瘦的手用力拽着宋承漪的胳膊,“贱蹄子,跟我走!”
“你你你......你带她干什么去?”蒋栗粒抖着声音,强撑着:“她不是凶手,你不要冤枉好人!”
桂姑回头,厉声道:“急什么!下一个就轮到你!”
蒋栗粒吓得缩回脖子,窝回了墙角。
*
暴室内间更加凌乱污秽。
一开门,宋承漪差点被血腥污臭的气味熏吐,她捂着小腹作呕。
桂姑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拉她胳膊的手劲儿小了很多。
宋承漪被拉到刑架前,桂姑却没有捆绑她的手脚,而是转头去了另一边的柜子,翻翻找找,取出一个陶罐。
宋承漪余光瞥着身侧炭火盆中的铁钩子,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桂姑举着陶罐走来时,她已悄悄将末端烧得发红的铁钩拿在了手中,别在身后。
内间无窗,仅有一扇通往外间的铁门。
桂姑回身,盯着门口高声骂道:“我真没看错你!挨了我的鞭子还能一声不吭,既然这么抗打,再让你尝尝这个!”
宋承漪诧异地挑眉,她可什么刑都还未受。
但不等她细想,桂姑已将手中陶罐朝着她扬了过来。
宋承漪瞬时想到,兄长曾说有一种药水可以化骨,她闪得比兔子还快,躲到刑架的背后,用手臂挡着脸。
在她躲藏时,桂姑看见她的左手藏着铁钩,高声骂了一句,“还敢躲!”但细长的眼里有笑。
就算宋承漪跑得快,架不住这屋中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桂姑追着她,陶罐中不少液体溅在了宋承漪身上,她的鼻尖传来浓厚的血腥气。
她怔愕地放下手臂,铁钩坠地。
桂姑将陶罐摔碎在地上,宋承漪望着内壁染红的碎瓷片,“这是.......”
“是鸡血。”桂姑不再追,回答了她。
宋承漪喘息了几口,她鼻尖上都是汗,但却不敢用手抹,怕将鸡血抹得满脸都是。
她眸中闪光,“多谢姑姑。”
“谢我作甚?”
桂姑花白眉毛一挑,但看向她的眼神不乏慈爱。
宋承漪道:“你方才的话,是说给外边的人听的,叫她们都以为我在受罚。”
她指着身上的血迹,“这鸡血,也是为了待会带我出去,伪造我受伤的假象。”
听她道破自己的计划,桂姑含笑点头,“倒是个聪明丫头。”
“姑姑为何要帮我?”宋承漪奇怪地道:“许是我忘性大,不记得曾与姑姑相识过。”
桂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就是......”她顿了顿,改口道:“永安侯世子今夜带在身边的女子?”
怎么今夜的事,宫中全都知晓了?看来郁攸迟真的是举宫瞩目的存在。
宋承漪心念急转:“姑姑与世子认识?”
桂姑摇头:“只是看见你,就想到了旧时的主子。”
眼前的嬷嬷头发花白,面色枯黄,那双细长的眼睛清亮,气质与此地浑浊格格不入。
听她表情温柔地说起旧主,宋承漪立刻就想起郁攸迟带她来的寝宫。
“姑姑的旧主,可是那无名宫殿的主人?”
“无名?”
桂姑哼了一声,眼神深远地道:“那是淳妃的居所,是宫中无人不知晓的地方。”
宋承漪在脑中搜罗,并没想如今宫中哪位嫔妃封号为淳。
桂姑望着她的衣襟,叹道:“你身上穿的这身衣裳,便是淳妃的。”
上头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做的,是以宋承漪一出现,她就认了出来。
宋承漪愣了愣,郁攸迟拿给她的是淳妃的衣裳?
宫妃怎会穿男子制式的衣袍?
宋承漪思量着,这位淳妃,或许是位极得圣宠,时常便服出宫的人物。
然而近些年文睿帝身体欠安,对后宫冷淡,除皇后与荣贵妃能得见天颜,哪还有宠妃?
桂姑眼神怅然地道:“娘娘最向往自由自在的日子,却因为男女之情,被拘在了这宫中。”
进了宫门的沉重压抑,宋承漪感受得到。
今夜,更加感受到宫中残酷之处,人命太轻贱了。
桂姑道:“好在皇上疼惜娘娘,特准她随意出入宫门。”
宋承漪眼眸明亮地道:“怪不得,房间里有很多民间的小东西,虽不奢华,极有意趣。”
只是看着,便觉得这宫殿的主人,是位洒脱随性又热爱生活之人。
桂姑讶异地道:“你进了娘娘的寝殿之内?”
宋承漪想到郁攸迟为何会带她到那里,是她缠着他要泡温泉,耳根有些热。
“这是皇上赏赐给世子歇脚之处。”
她又问:“姑姑,这位淳妃娘娘是不是假死离宫了?”
“你这脑袋瓜,装的东西可灵。”桂姑被她的猜想逗笑,干涩的嘴角纹路更深,“怪不得,他会带你进去。”
桂姑看着她的脸,叹息着,“也好......”
宋承漪追问:“淳妃娘娘果真是假死吗?”
桂姑眼神骤然黯淡,“娘娘没有那般好命,她舍不得皇上,更舍不得襁褓中的小皇子,被恶人所害。”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出的,脸上已写满哀痛之色。
宋承漪也跟着皱紧了眉毛,垂下眼帘。
她曾听说文睿帝有一位宠妃太过娇纵跋扈,害了崔皇后腹中骨肉,最后被处以极刑。只是,这是二十余年前的旧事了。
如果是这位淳妃,与传闻出入太大。
宋承漪抬眸,语气轻柔:“说不定,淳妃娘娘又死而复生了,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的很好。”
如她自己。
这一刻,宋承漪无比感念自己的幸运,一切,尚可重来。
二人没有聊太久,桂姑压低声音:“我先送你出去,装得像一些。”
宋承漪点头应下。
转瞬,桂姑怒骂道:“小蹄子!打掉你半条命还不招!看来凶手不是你,白费老娘半天力气!呸!”
温柔姑姑顷刻变成刁老婆子,宋承漪绷不住笑,嘴角隐隐上扬。
桂姑见状,抬手便往她脸上抹了一把鸡血。
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下。
“你是个好孩子,出去万事小心。”桂姑欲言又止地说:“如果可以,多劝劝......”
暴室的外间忽而响起尖叫声。
最大的那道,她听出来,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发出的。
宋承漪心头一紧,望向眼前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