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葡萄的甜味仿佛还腻在指尖,沈曼曼就迎来了新一轮的精神炮轰。
太后的人又来了。
领头的换成了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严嬷嬷,一张老脸笑得褶子堆起,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子。
还有一个新面孔的小宫女,叫晚夏,低眉顺眼地跟在最后,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宸妃娘娘安好。”
李嬷嬷屈膝行礼,姿态拿捏得无可挑剔,“太后娘娘说了,龙嗣乃国之根本,胎教更是重中之重。特让老奴从私库里挑了些圣贤书,请娘娘日日诵读,好叫我们的小皇子,在娘胎里就沐浴圣人光辉,学成一代圣君的德行。”
春桃上前打开箱子,一股陈年书墨混合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女诫》、《列女传》、《孝经》、《内训》......
一本本崭新的书册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个书名,都像一道道无形的精神枷锁,对着沈曼曼当头罩下。
【要命了,这是胎教还是洗脑?】
【天天听这个,我儿子生出来怕不是个小老头,三岁就得摇头晃脑跟我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妇有四行要遵守’了。到时候我俩谁教育谁?怕不是要上演一场母子间的伦理辩论赛!】
她心里已经脑补出儿子跟她引经据典的窒息画面,脸上却必须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激动。
“劳嬷嬷走这一趟,还请代臣妾叩谢母后隆恩。母后为皇嗣思虑得如此周全,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定当用心诵读,绝不辜负母后一片苦心。”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殿里只剩下那个叫晚夏的小宫女,被留下来“伺候笔墨”。
沈曼曼看着那箱子“精神毒药”,头都大了两圈。
她随手拿起一本《女诫》,才翻了两页,什么“卑弱第一”、“夫为妻纲”,看得她眼皮沉重,血压飙升。
【算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她把书“啪”地一下扔回箱子里,推到角落,眼不见为净。
午后,秋阳斜斜地照进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蔺宸没有去御书房,就在耳房靠窗的书案后处理政务。
殿内很安静,只有他翻动奏折的沙沙声。
沈曼曼躺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男人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宽肩窄腰,侧脸的轮廓像是刀劈斧凿。
他眉头微蹙,手里的朱笔时不时在奏折上划过,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和疲惫。
【唉,当皇帝真没意思,天天对着这些破纸,人都快成纸片了。】
沈曼曼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活成蔺宸这样,被江山社稷、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
太后的胎教不行,她可以自己来啊!
【宝宝,听得见吗?娘给你开小灶了,咱们上点硬核的。】
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心里偷偷启动了“沈氏独家胎教课程”。
【咱们不听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没劲。娘今天给你讲个英雄故事,他的名字,叫迪迦奥特曼。】
正在批阅奏折的蔺宸,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朱笔的笔尖悬在纸上,一滴浓稠的墨汁落了下来,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个刺眼的黑点。
迪迦?奥特曼?
是哪个西域小国新供奉的邪神名号?
沈曼曼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内心小剧场的大幕正式拉开。
【很久很久以前啊,地球上出现了很多可怕的大怪兽,到处搞破坏。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候,一个叫大古的年轻人,他掏出一个神光棒,对着天大喊一声‘迪迦’!‘唰’地一下,他就变成了一个光之巨人!】
【那个巨人可威风了,足有十几丈高,比皇宫的城墙还高!胸口还有个灯,一闪一闪的!然后他冲上去跟怪兽打架!‘呋’一个手刀,‘嘭’一个飞踢!最后双手交叉,‘biu’地一下,射出一道白光,叫哉佩利敖光线!直接把怪兽打得‘轰隆’一声,原地爆炸!】
蔺宸:“......”
他默默地将那份被墨点污了的奏折挪到一边。
他活了二十多年,听过无数奇闻怪谈,却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东西。
可偏偏,他听得一清二楚,脑子里甚至不受控制地跟着她那活灵活现的拟声词,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巨人,把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打成碎片的画面。
【怎么样宝宝,酷不酷?这才是真男人该干的事!保护世界,维护和平!】
沈曼曼讲得有点口干舌燥,决定换个画风。
【算了,打打杀杀的太暴力。娘给你讲个温柔点的,白雪公主。从前有个公主,她后妈是个坏皇后,嫉妒她漂亮,老想害死她。】
蔺宸的目光沉了沉。
这个开头,倒是很写实。
【坏皇后给了公主一个毒苹果,公主傻乎乎地咬了一口就晕了。不过别怕,后来有个帅气的王子路过,亲了她一下,公主就醒了!】
蔺宸捏着奏折的指尖,微微收紧。
亲一下,就能解毒?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软榻上的沈曼曼,她的唇色粉润,看着比御膳房新上的桃花酥还要软。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曼曼的故事会开得不亦乐乎,正准备换个《葫芦娃》继续,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那个新来的宫女晚夏。
晚夏正在给香炉添香,动作轻巧,走路时裙摆几乎不动,落地无声。
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手却不像普通宫女那样细嫩,指腹和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薄的茧。
沈曼曼心里“咯噔”一下。
【宝宝,咱们的胎教内容得与时俱进,娘给你插播一条社会新闻,讲讲怎么识别身边的危险分子。】
【你看那个新来的宫女,晚夏,走路跟猫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给香炉换个香料,手稳得跟焊在上面一样,这心理素质,当个小宫女屈才了啊。】
【再看她的手,虎口有茧,绝不是干伺候人这种细活磨出来的。这放电视剧里,妥妥的就是被安插进来的探子,活不过三集的那种菜鸟!】
书案后的蔺宸,翻动奏折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冰冷的视线越过空气,落在了那个垂首敛目的宫女晚夏身上。
晚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蔺宸的目光在她那双异常平稳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对着门外候着的高福,递了个眼色。
高福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处理完这件事,蔺宸连日来因朝堂后宫琐事而紧绷的神经,竟在沈曼曼那不成调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站起身。
沈曼曼的内心瞬间一片寂静。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是不是嫌我吵,要来堵我的嘴了?】
蔺宸没看她,径直走到她身侧的圈椅里坐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平日里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声音也比平时低沉了些。
“朕,有些乏了。”
“在此歇息片刻。”
沈曼曼大气都不敢出。
【吓死我了,原来是累了想打个盹。】
【正好,他睡着了,咱们故事会继续。宝宝,刚才那个白雪公主没讲完,其实还有七个小矮人......】
假装闭目养神的蔺宸,长长的眼睫微微动了动。
他靠在椅子上,听着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故事,批阅奏折的疲惫感,竟被一点点抚平。
这一刻,满室寂静,窗外的秋风似乎都温柔了许多。
高福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殿外,看着窗纸上投下的一躺一坐两个人影,莫名地和谐。
他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宸妃娘娘,果真是陛下的解药。
沈曼曼讲完了七个小矮人,又开始琢磨明天的课程。
【明天讲葫芦娃吧,七个兄弟打蛇精,这个好,还能教育宝宝要兄弟同心,寓教于乐。】
她正计划得起劲,忽然感觉盖在身上的毯子被人向上拉了拉,盖住了她微凉的肩膀。
动作很轻。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蔺宸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了平日冻人的冰霜,也没有审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深夜里一潭被月光捂暖的湖水。
被她当场撞破,蔺宸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沈曼曼却清楚地看到,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他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