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蔺宸那份“米其林三星标注版”美食地图,沈曼曼一夜好梦。
梦里,她左手一只东坡肘子,右手一盘西湖醋鱼,在苏杭的画舫上吃得满嘴流油。
天刚亮,她就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弹起来,指挥着春桃几个,把她那个装满公费旅游梦的巨大楠木箱子,吭哧吭哧抬去奉先殿。
人还没进门,那股子打了鸡血的兴奋劲儿,就被殿里扑面而来的冷气浇了个透心凉。
殿内没点灯,光线昏暗,几个黑甲卫士像影子一样缩在角落里,空气里混着一股铁锈和干掉的血的味道,钻进鼻子,搅得她胃里一阵难受。
蔺宸没穿龙袍,换了身方便活动的黑布劲装,袖口用皮带束着,腰是腰,腿是腿,衬得整个人像一把出了鞘的刀。
他垂着眼,正把东西一件件塞进桌上两个小小的黑布包袱里。
沈曼曼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瞅。
一个包袱里是几件叠成豆腐块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看着就磨皮肤。
旁边是一沓厚得能砸死人的银票,还有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连刀鞘都透着凶光。
蔺宸察觉到她的视线,伸手把那匕首抽出一寸。
“噌!”
雪亮的刀光在暗处一闪,寒气像活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就爬上了后颈。
沈曼曼脖子一僵,赶紧扭头去看另一个包袱。
那里面全是贴着标签的小瓷瓶,“金疮药”、“解毒丸”、“续命丹”......最角落里,还单独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
蔺宸拿起那个纸包,手指翻飞,解开绳结。
【我靠!这不是古装剧标配鹤顶红吗?大哥你带这玩意儿是准备路上饿了加餐用?】
沈曼曼脑子“嗡”的一声,人定住了。
她看着蔺宸用小指的指甲,从那堆黑褐色粉末里刮下一点,凑到眼前,又在指尖捻了捻。
那副专注的样子,不像在验毒,倒像个珠宝师傅在看钻石的成色。
【他还在捻!他在感受毒药的颗粒感!魔鬼吗?他是不是打算路上看我不爽,就在我的烤鸡翅上撒一把?】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画面:自己啃着烤鸡翅,忽然肚子一绞,口吐白沫,手里还攥着半只鸡翅就倒地抽搐......
不行!她猛地摇头,把画面甩出去。
【冷静!沈曼曼你给我冷静!他要是挂了,谁给我报销路费?我的江南美食之旅不就泡汤了?忍!为了东坡肉、为了叫花鸡,我忍!】
她心里海啸都起来了,脸上还得挤出“老板您真专业”的社畜微笑。
蔺宸收拾完,终于抬眼看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秒,又越过她,看向殿门口。
春桃正和两个小太监合力,把她那个装满江南美食梦的巨大包袱往里抬。
蔺宸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那是什么?”
“路上......用的小东西。”沈曼曼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蔺宸走过去,手指一勾,挑开包袱的系绳。
一股混合了牛肉干、香料和糕点的复杂香气,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在里面翻了翻,像个抄家的官兵,一样一样往外拿。
先是那套她宝贝得不行的汝窑茶具。
“累赘。”
两个字,茶具被他随手丢在一边。她的“西湖泛舟品香茗”计划,破产。
接着,是那几大包油纸裹好的番邦香料。
“招摇。”
孜然和辣椒粉的香气还没散开,就被归入废品堆。
她的“湖边烧烤派对”,胎死腹中。
【喂!大哥!你昨天还当着李昭仪的面夸我来着,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然后是各色糕点和小鱼干。
“路上会坏。”
【扔我小鱼干,祝你便秘到青州!】
正准备把小鱼干丢开的蔺宸,手指猛地一紧,油纸包被他捏得“咔”一声响。
他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最后还是扔进了那堆“废品”里。
他每说一句,沈曼曼的心就凉一截。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一件件“处决”,心疼得快哭了。
蔺宸直起身,对着那堆被他挑剩下的东西抬了抬下巴,对旁边的太监吩咐:“这些,都扔了。”
等等,他的手在零食堆里一顿,摸出了那包五香牛肉干。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直接揣进自己怀里。
【算你还有点良心。】
沈曼曼在心里哼了一声。
他转身从屏风后拿出一套叠好的衣服,扔进她怀里。
一套男装。
和他包袱里那种一样,半旧不新的粗布料子,灰不溜丢的,像是穷秀才穿的。
“换上。”他命令道。
粗布划过手背,擦出一道红印,火烧火燎地疼。
这点刺痛,瞬间把她从西湖画舫、温酒烤肉的美梦里拽了出来,拽回这个充满铁锈和毒药味的昏暗偏殿。
蔺宸的目光钉过来,她动弹不得。
“从现在起,忘了你是皇后。你是我那个走两步就喘的表弟,沈曼。”
沈曼曼:“???”
【表弟?!我这肚子再过俩月就藏不住了!你让我演男人?还是个病秧子?】
她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蔺宸那张帅得没天理的脸。
【行吧,老板你说了算。】
【不就是演戏吗?来!奥斯卡欠我的小金人,今天就凭这个角色拿回来!我的演技,连我自己都怕!】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抱紧了那身粗布衣服。
蔺宸看着她那副嘴巴抿成一条线,心里却已经演了八百出戏的样子,紧绷的嘴角似乎松了松,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转身,从墙上暗格里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
“我们不走官道,从这里绕,先去青州。”
【青州?!】
沈曼曼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那些小桥流水、温酒烤肉的画面,“哗啦”一声,碎得一干二净。
那根本不是去苏杭的方向!
青州,前几年黄河决堤,饿死的人能从城里排到城外,是灾情最惨的地方。
什么回乡寻根,什么江南朝圣,全是她自己瞎想的。
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想过去游山玩水。
他嘴里的“出巡江南”,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幌子。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用自己的脚,去走一遍他治下这片烂到骨子里的土地,亲眼看一看那些奏折上被抹掉的、血淋淋的真相。
......
子时,天黑得像泼了墨。
两道人影,在几个黑甲卫的护送下,避开所有巡逻,摸到皇宫最偏僻的掖门。
就在他们准备推门时,远处巷道拐角,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是巡夜的禁军!
沈曼曼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动,蔺宸手臂一伸,直接把她整个人捞过去,死死按进假山的阴影里。
她的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头,激得她一哆嗦。
身前,是他滚烫的胸膛,像一堵墙,隔绝了所有声音和光线。
“别动。”他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热气扫过她的耳廓,又痒又麻。
沈曼曼吓得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咚地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能清晰地听到那队禁军的长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假山不远处。
“头儿,歇会儿吧,这鬼天气冷死了,我这靴子底好像也松了。”
一个禁军抱怨着,蹲了下来,就在离他们不到五步的地方。
沈曼曼的血都凉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停止呼吸,蔺宸的手臂猛地收得更紧,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压在石壁上。
她的脸被迫贴在他滚烫的胸膛,鼻腔里全是他的味道,混着一丝血腥和冷冽的皂角香。
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近在咫尺的禁军骂骂咧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震得她头皮发麻。
“磨蹭什么!赶紧巡完回去喝酒!”领头的骂了一句。
那个禁军嘟囔着站起来,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远去。
直到四周彻底没了动静,蔺宸才缓缓松开捂着她嘴的手。
他退开半步,宫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将里面的泼天富贵和滔天权势,彻底隔绝。
一阵冷风吹来,沈曼曼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男装,抬头看着眼前这条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心里一下子空了。
蔺宸停下脚,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伸手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