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王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还是硬声道：“你们不懂人世间的道义。”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提醒胡八郎道。
“近来各地降妖的道人四处活动，听说连百年修行的精怪都被收了几个。我已让人送了书信给三娘，希望她能回山林深处继续修行，莫要再掺和人间事，我怕……我怕她会遭遇不测。”
胡八郎当时沉默着，没接话。
他怎会不懂？道人收妖从不论善恶，只要是异类，便会被视作“祸端”。
“你也要小心。”临走时，临江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气息虽藏得好，却瞒不过真正的高人。若想护着身边人，就莫要轻易动用法术，更要离这场纷争远些。”
这些话像块石头，压得胡八郎心口发闷。
他低头看着怀里浑然不觉的商青青，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明年要种多少桑苗，要给小林子选什么样的媳妇，声音软糯又充满希望。
胡八郎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商青青察觉到他的低落，仰着头看他，“是不是累了？”
“没事。”胡八郎立刻收敛心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就是觉得能这样抱着你，真好。”
地契送抵庄子那日，商青青展开账簿细细查看。
连带着之前购置的桑田与宅院，不算周边山林，她竟已坐拥两千多亩土地。
只是这其中，有一千多亩还是荒草丛生的生地，要变成能耕种的良田，还需不少功夫。
田管事和辛管事如今都成了打理田地的总管事，一个主理开荒与耕种规划，一个统筹粮草与人工调配，忙得脚不沾地。
李二楞子也凭着踏实肯干，被提拔为丝织庄的总管事。
这日，商青青带着春桃去西坡查看开荒进度。
刚路过流民住的棚屋区，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帮着搭建茅草屋。
正是上次在丝织庄闹事的阿牛。
他穿着褴褛的破衫，动作麻利得很，将茅草一层层铺在屋顶上。
商青青走上前，惊奇问道：“是你？上次官府没难为你吧？”
阿牛闻声动作一顿，却没回头，只是闷声闷气地应了句：“谢谢少夫人关心，没为难。”
商青青见状，心里有些不痛快，皱着眉道：“你怎么这个态度？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不去开荒赚些工钱呢？”
阿牛依旧没吭声，只是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些。
旁边帮忙递茅草的老人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少夫人别怪他，管事们都知道他闹过事，不敢雇他去开荒，他只能在这儿帮着搭屋子，混口饭吃。”
商青青这才恍然大悟。
她看着阿牛宽厚的肩膀和卖力干活的模样，心里泛起几分愧疚，轻声叹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等着，我这就去跟田管事说，让他给你安排开荒的活计，工钱跟其他人一样算。”
阿牛猛地回过头，脸上满是愕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我会好好干活的！”
商青青笑着点头，转身去找田管事交代。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有管事来叫阿牛去开荒队伍报到。
阿牛扛着锄头跟在后面，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商青青一眼，眼神里满是感激。
商青青又往粥铺走去。此时正是放粥的时辰，流民们排着队领粥，陶碗里的粥稠稠的，能看到米粒和野菜，热气腾腾的，闻着就暖胃。
负责施粥的婆子见她过来，笑着打招呼：“少夫人，您放心，今日的粥熬得够稠，管够！”商青青点点头，看着流民们捧着粥碗满足的模样，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只是转念想起这段日子的开销。
施粥、建棚屋、雇人开荒、采买桑苗，桩桩件件都要花钱，账本上的银钱流水像水一样往外淌，她又有些心疼了。
这都是幸幸苦苦卖丝缎赚来的呀。
可是想到明年，这两千亩土地都开垦出来，种粮食的种粮食，种桑苗的种桑苗，总会赚回来的。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推开窗时，庭院里已积了薄薄一层白霜。
商青青裹紧了身上的貂皮披风，正看着雪花发愣，只听得一声。
“愣着做什么？快进来，酒要温好了。”
胡八郎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他手里拎着一坛桂花酒，正往炭炉上的煮酒壶里倒酒。
蒸腾的热气裹着酒香，瞬间驱散了屋外的寒气。
春桃跟在商青青身后进来，脸上满是欢喜，拍了拍身上沾的雪：“小姐，今天厨房炖了羊肉锅子，还焖了红薯，咱们围炉吃暖锅，正好驱寒！”
她特意挺了挺腰，身上灰鼠皮袄子的毛领衬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小姐您瞧，这袄子还是您找人给我做的，我可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皮袄子！”
商青青笑着没说话，目光却落在胡八郎身上。
他依旧穿着那件红褐色锦袍，连件厚披风都没加，在满室暖炉的映衬下，倒显得比旁人更添了几分利落。
春桃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好奇道：“胡先生，您就穿这个？真不怕冷吗？我早上出门都冻得缩脖子呢！”
胡八郎正往炉子里添炭，闻言回头笑了笑：“我天生火气旺，这点冷不算什么。”
“那可不行！”春桃有些急切，“让小姐给你也做一件皮袍吧。前日我去集市，看见布庄挂着件狐皮裘，雪白雪白的，毛又软又亮，胡先生要是穿上，肯定比那些公子哥还好看！”
这话刚说完，胡八郎正喝着的温酒“噗”地呛了一口，咳嗽着摆手。
商青青在一旁看得清楚，忍不住抿嘴偷笑。
等春桃去厨房帮忙端锅子，商青青才凑到胡八郎身边，忍着笑小声问：“听见人家说狐皮裘，你是不是偷偷难过了？”
胡八郎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哪有那么矫情。”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轻了些，“虽说都是同类，但市面上的狐皮，大多是没开智、没修行的野狐，遇上猎户也只能认栽，这是它们的命数，谁也没办法。”
商青青听着，心里微微一软，伸手握住他的手。
“一会羊肉锅子要好了，咱们赶紧准备吃暖锅。”胡八郎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多时，春桃端着冒着热气的羊肉锅子进来。
鲜美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鲜嫩的羊肉片、粉糯的红薯、脆嫩的青菜码了满满一桌。
商青青把小林子拉出来，四个人围坐在炭炉旁，香喷喷地吃起羊肉锅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