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在会议室待太久,毕竟是干部们开会的地方,总不好一直被他们占着。
木瑜把屋顶渗水的事和一位干部说了之后,就带着季景亦一起走了。
他们从会议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正好赶上了村民们上工的时间。
几个慈祥的长辈瞧见季景亦,关切地问候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劝说他下午就别去上工了,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瞎拼命,保重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季景亦不擅长和人交流,来到小河村之后又长期遭受边缘化的冷暴力甚至欺压,突然间面对几位长辈的善意,顿时无措地看向木瑜。
木瑜知道他不适应这种热切的社交,笑着接过村民们的话茬:
“放心吧婶婶伯伯们,有我盯着季知青,保证不让他下地干活。但说好了啊,季知青今天是身体不允许,才不是故意偷懒耍滑,要是有人别地里编瞎话,婶婶伯伯们可要帮我们季知青多说点好话。”
几个长辈都是过来人,何况他们或多或少也听说了点消息,知道木家丫头可能对季知青有意。
这会再一瞧她的护短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懂的。
纷纷笑着打趣:“你这丫头,心眼子忒多了些。我们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们。”
“那又怎么了,婶婶伯伯们就喜欢我这种小孩啊。”木瑜歪头晃脑地耍宝,逗几个长辈高兴。
季景亦站在一旁同样笑着看她。
他在心底无声附和,她这么好,喜欢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是上工的点,木瑜不想耽误几位长辈的正事。再说,日头底下也挺晒的,她乖巧地说了几句俏皮话,也就顺势笑着和长辈们道了别。
回知青点的路刚好和木瑜上工的地方是同一个方向,她原本是想送季景亦一段路,正好去地里。
可季景亦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等走到分岔路口就默不作声地跟在木瑜身后一起去了地里。
木瑜试图劝说:“季景亦,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地里面有我们看着,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回去休养吧。”
季景亦目光落到她的脚腕,摇了头:“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是,我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当逃兵,何况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木瑜也跟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受伤的脚腕,其实一路上走过来,她都在强忍着脚疼,大概是中午那会儿太过着急,用力过度,导致伤势加剧了。
她不想让季景亦自责,一直忍着没说。
可能人在落魄倒霉的时候真的会有一点想笑。
因为脚疼,她有些站不稳,扶了下季景亦的胳膊,乐不可支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咱俩像两个小苦瓜,这下可好,进化成一对难兄难弟了,前后脚的出事。”
季景亦抿紧唇角,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接她的话。
木瑜看着季景亦纠结凝重的神情,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担心她的话可能不小心戳到了季景亦的伤痛:“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景亦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事关你的身体安危,不该被拿来娱乐玩笑。任何不起眼的小伤都有可能导致无法估量的后果,我们不能也不应该轻视。所以,你应该安心回家休养一阵子。”
“……啊?”木瑜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应该是她在劝季景亦回去休息吧,怎么突然间两极反转了?
木瑜略微犹豫,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并不奉行‘吃苦耐劳’的观点,从不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必须体现在为集体无私奉献,从而忽视自身。
但正所谓特事特办。
想要真正改变季景亦的命运,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她要让季景亦真正走出过去的伤痛,扎根脚下的土地。
她希望季景亦能够被善意包围,被世界接纳。
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好,但也远没有那么糟。
譬如那些因为一己私欲选择欺辱季景亦的人,又譬如刚才向季景亦释放善意的长辈,芸芸众生,人心百态。
见世界,才能见自己。
木瑜不再劝说季景亦回去休息,反而指挥他去仓库去取旧衣服还有废弃的锅碗瓢盆。
她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去大树底下乘凉。
季景亦很快就提着一大包工具回来,除了木瑜指定的一应道具之外,还提来一个热水壶,水壶口冒着热气,里面装着的显然是热水。
木瑜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奇怪地问:“这么热的天,你打开水来做什么?”
“热敷能够活血化瘀,对你脚伤恢复有帮助。”季景亦把一大包的工具放到一旁,解开用旧床单包裹的器具,从里面取出一张被另外包裹着的干净帕子。
他从水壶里倒出热水到帕子上,把水拧干递给木瑜。
木瑜默不作声地接了帕子,正要提起裤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他说:“你转过去,不许看。”
季景亦本没有多想,被她这样一提醒,耳朵瞬间烫了起来,磕绊地应了一声,缓慢背过身去。
木瑜等到他完全转过身,才提起裤腿,毫不意外地看着脚腕已经淤血红肿了一大片,咬着唇,把帕子往脚腕按。
一瞬间,就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脚踝似的又痛又痒,她差一点就没忍住疼喊了出来。
好在没一会儿,疼痛就转变为热络的舒畅。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季景亦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没回头,反手向木瑜伸手:“把毛巾给我吧,再沾点热水,多敷一会儿才有效果。”
木瑜看着他背对自己伸向自己的掌心,忽然起了坏心思。
她没有把毛巾递给他,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划了一下,像风掠水面般轻巧调皮。
季景亦怔住了,手指不受控的微微蜷缩,掌心像被火点过,那一触即离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轻飘飘的,却发烫、发麻,痒意疯长,让他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心跳一下子快了半拍,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他始终谨记木瑜的话,没有她的首肯,绝不会自作主张地转回去。
可木瑜却早早忘了自己都说过什么,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就不再玩笑,把毛巾递到他手里。
如此循环着热敷了三次,水壶里的热水渐渐变凉,达不到热敷的效果。
季景亦把带来的器具一一摆到木瑜四周,确保她能够轻松够到,方便她帮稻草人装饰外壳。
他去了地里拔草除虫,但每隔一会儿就会回到木瑜身边,把已经装饰完的稻草人移到一旁,再将代加工的稻草人送到稻草人手边。
一来一回,每一个步骤都不算多累,却繁复麻烦。
但季景亦半点不觉得辛苦,甚至乐在其中。
他不累,有人替他累。
有组员看不下去,劝他和木瑜一起去休息会儿,他们中午也都在食堂,知道季景亦中暑昏迷的事。
他们又不是见不得人好的周扒皮,特殊情况,大家都能理解。
季景亦婉谢了大家的好意,说是会去休息,心里有数,但除了去给木瑜搬东西以外,其余时间全都一头猛扎在地里忙活。
大家伙叹了叹气,见他这么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待到太阳落山,一天的劳作便告一段落。
破天荒的,有人在离开时和季景亦打了招呼,告诉他不用急于一时,活儿是忙不完的。
季景亦最初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和他说话。
他习惯了被忽视,被恶意包围,忽然之间感受到身边人的善念,近乎本能地看向远处的木瑜。
距离得太远,天又有些黑了,他其实很难看清木瑜的神情。
可神奇的是。
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看着她,他就能感到心安。
季景亦笑着回应了组员的善意提醒,学着他的样子和不远处的另一名组员告别,而那人向他摆了摆手,说忙完手上这点就走。
季景亦笑着目送组员们一个个离开地里,随即看向辽阔的天地。
日落西山,即将迎来黑夜。
可他知道,这片土地终会再次迎来黎明。
他转身回望木瑜,朝她挥手:“木瑜,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