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下站的人不算多,李弘豫的话却人人都能听得见。
那样清晰的话语入了耳,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多心多想。
裴延舟不喜欢这番说辞。
他望向梁善如的方向,第三支箭已经脱手而出,果然和前两支一样,没能投入壶中。
唏嘘声越来越大,连他们这边都能听见,她不慌不忙,离得这么远,他都能看清她眼底的十足把握。
他是欣赏这样的梁善如的,却不愿人人称赞,每个人都欣赏,尤其是李弘豫。
裴延舟眼底略过阴鸷,匆匆闪过,垂眸再掀眼皮的瞬间没有让任何人瞧见他眸中不快:“中不中用的,其实原不在殿下是否照拂看顾,也并不在于表妹她是否经受一场磋磨。”
他负手而立,说起梁善如,脸上到底挂了笑意:“是她本性如此,刚毅果敢又有成算,不似有些年轻女娘,沉不住气,聒噪刁蛮,惹人嫌。”
她哪怕在算计坑人,都是可爱的。
李弘豫侧目看他:“我倒没想到你去一趟扬州,对梁小娘子评价这么高。”
裴延舟回望,正好和他四目相对:“殿下方才不是评价也很高吗?”
“快看——表妹中了双耳!”
李弘豫没来得及再接后面的话,裴靖行已经喊出声来。
众人顺势再看,果然梁善如投中一回双耳,稳稳当当的中,没人留意她是怎么出的手,只是从王明琦的愤怒中能看出些端倪。
这边王明琦总算回过味儿来:“你刚才是故意投不中的!”
她不是发问,语气笃定得很。
投双耳即便是对她,或是对柳宓弗来说,都绝不算简单,更何况像梁善如这么轻松出手,她就更加做不到了。
不过四支箭,前后水准差了这么多,王明琦就是个傻子也明白不对劲,更别说她不是傻子。
梁善如歪头看她,眼睛亮闪闪的:“投双耳对我里说不难,我要次次都这么投,王小娘子大概很有压力吧?
我都说了,初来乍到,只想与人为善,所以我让王娘子三箭,就算是我的客气啦。”
她又望向方才投中的双耳壶:“我确实好久不投,方才出手有些不稳,不然可以挂半壶。
王小娘子还投吗?”
双耳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投中的。
小时候跟着阿娘学投壶,见阿娘投的多,却也不是十拿九稳,后来她有兴趣,专门练投双耳,连阿娘都说她是在为难自己。
投壶不过是个玩意,哪怕到了这样的集会上,会玩也就够了,又不是下场考状元,很没必要钻研这个。
可她偏偏不。
年岁渐长,她才信了阿娘口中所说,不过也庆幸于幼年时的执着,昔年在扬州,投壶便无人能比得过她。
旁人不敢投双耳,或是十投一二中。
只有她,虽然也未必次次都中,却也是十有八九。
王明琦这种人没什么好手下留情,今天换做在场任何一个,她都不会这样出手,只要勉强替余静好赢下这个彩头,比分上不让人家输的那么难看也就是了。
偏偏就是王明琦。
梁善如歪头,学她先前那样的挑衅:“你要比下去,也赢不过我,我既然答应了静好要替她赢下彩头,必定竭尽全力。
投双耳是我的拿手好戏,十投八九中,王小娘子若也有这样的好本事,咱们倒可接着比,你来决定?”
王明琦气的狠了,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抬手。
梁善如分明是戏弄她。
她长这么大,除了裴幼贞之外,梁善如就是唯一一个这样羞辱她的!
“你欺人太甚!”王明琦咬牙切齿。
她的姿态看着有些吓人,柳宓弗反应相当快,拽着梁善如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带,再横跨出去一步,完全的挡在王明琦面前:“下场比试,有输有赢,技不如人也不至于要动手吧?
往年我也输过你,今天静好也败在你手上,我们可没像你这样输不起。”
柳宓弗看不惯王明琦不是一两天,才不管说出来的话会不会火上浇油。
她只觉得王明琦越发小家子气。
就算表姐存心又如何?还不是她自己不顶用吗?
要真是那么有本事,表姐投双耳她也能中,至于被表姐这么羞辱奚落?
王明琦闻言果然更气恼:“我要动手?我输不起?”
她面容几乎狰狞,声音越发尖锐:“她做了什么你看不出来?怪不得刚才郑雅宁说什么免得关心则乱,你们是早看出来她耍什么把戏,就等着我丢脸出丑,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好人!”
她把所有人都骂进去,连郑雅宁都未能幸免。
动静闹的大了,李弘豫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裴靖行当场就黑了脸。
裴延舟是听见身后动静,转过身来瞪他:“那边都是女娘,你准备就这么跑过去闹笑话吗?”
李弘豫低笑了声劝他:“我劝你也用不着着急上火的挂脸。
她们一群人,还能让王小娘子占了便宜?
况且女娘们在一处,拌嘴吵架是常有的事,未见得你次次在场,更不可能回回出面维护。
郑家的小娘子也不像是个娇弱不能自理的,人家还没生气,你且稳一稳吧。”
他们都这样说,弄得裴靖行站也不是,走更不是。
一旁有人打圆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只管看热闹,裴三郎听来却站不住,能理解,能理解的。”
裴延舟闻言瞥去一眼,又警告的睇裴靖行。
裴靖行深吸口气:“你理解什么?我向来听不得有人这样说话,何况是骂到我亲表妹和雅宁脸上去,要你多嘴说话?”
李弘豫琢磨了下他的话,略想了想:“好了,你们还准备在这边也吵一架吗?”
然后他偏过头看裴延舟:“站不住,不如过去看看。”
裴延舟微微拧眉,他深以为这样的事不用帮她出面,她既然做了,肯定有办法善了,这时候过去,不如远远地看着。
奈何李弘豫不肯。
他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李弘豫已经迈开了腿。
裴延舟深吸口气,只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