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的余韵，还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嗡嗡作响，那股刺鼻的硝烟味道，混合着泥土与血肉被灼烧后的焦臭，形成了一种，独属的气息笼罩在残破的高昌城上空。
在那段宽达十数丈，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巨大城墙缺口处，幸存的高昌守军正陷入一种彻底的精神上的崩溃。
他们呆滞地看着那片，由自己同袍的残肢断臂，与城墙的碎石混合而成的废墟，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穷尽自己所有的战争想象，也无法理解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顶住！都给我顶住！不准退！后退者，斩！”
一名高昌将领挥舞着弯刀，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他试图用严酷的军法来重新凝聚起，那早已被炮火轰得荡然无存的士气。
在他的逼迫下，一些士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手中残破的盾牌竖立在废墟之上，架起了那看起来可笑而又脆弱的长矛防线。
他们准备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唐军的钢铁洪流。
然而预想中那排山倒海般的人海冲锋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整齐划一，冷酷到不带丝毫感情的脚步声。
“沙……沙……沙……”
数个由五百名火铳手组成的标准作战方阵，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死亡使者，迈着如同机械般精准的步伐，不疾不徐地从唐军的大阵中分离出来。
他们缓缓地推进到了那片废墟前，一百步的距离然后停了下来。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
只有军官那冰冷到，足以让血液都为之冻结的号令声。
“第一营！预备——！”
“放！！！”
“砰！砰！砰！砰！砰！”
比之前那重炮的轰鸣要清脆得多，却也密集得多的枪声，如同死神的节日礼炮骤然炸响！
一道由数百枚铅弹所组成的肉眼无法看见的死亡弹幕，瞬间便覆盖了那段狭窄的城墙缺口！
刚刚才鼓起一丝勇气，试图抵抗的高昌士兵，如同被一场无形的金属风暴正面击中！
他们手中的木盾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他们身上的皮甲，更是起不到任何的防御作用！铅弹轻易地便钻入了他们的血肉之躯，带出了一蓬蓬妖艳的血花！
成片成片的士兵，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仰面倒下，如秋日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
“第二营！预备——！放！”
“第三营！预备——！放！”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杀！
这是一曲由钢铁和火焰所谱写的死亡的交响曲！
高昌人那最后的由血肉所组成的防线，在那道连绵不绝，永不停歇的死亡弹幕面前，显得是那般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当数轮齐射过后，那段缺口处，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站立的活人。
直到此时，身着厚重板甲，手持巨大塔盾的“破阵营”士兵才如同一群从深渊中苏醒的钢铁魔神，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着袍泽们行进的鼓点，稳步冲入了那座已经为他们敞开了大门的城市。
他们的身后，是潮水般高呼着“大唐万胜”，涌入城内的普通步兵。
城楼之上，高昌王麴文泰，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完全超越了他所有认知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战争。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抵抗一支军队。
而是在螳臂当车般地对抗着一场无可阻挡的天灾！
他手中的那柄象征着王权的黄金弯刀，“当啷”一声从他那早已因为恐惧而变得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布满裂纹的城砖之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又绝望的声响。
他彻底崩溃了。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放弃了所有继续抵抗的念头，甚至都忘了要去自尽以保全王族的最后体面。
在一众同样是魂飞魄散的亲卫的簇拥下，如同一只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向着王宫的方向逃去。
那里有他搜刮了数十年的金银财宝。
或许他天真地还幻想着，能用那些黄白之物来买回自己的性命。
唐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城内的战斗，在一个时辰之内便已尘埃落定。
高昌王宫，那座充满了异域风情还残留着奢华气息的巨大宫殿门前，此刻已经插满了大唐的龙旗。
吴王李恪一马当先。
他看着那扇，用黄金和宝石，装饰得无比华丽的宫门，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不屑的冷笑。
翻身下马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他那只穿着钢甲战靴的右脚，狠狠地踹了上去！
“轰——！”
一声巨响！
那扇彰显一个国家财富与威严的巨大宫门，竟被他这蕴含着无边霸气的一脚，直接踹得向内倒飞了出去！
在宫殿的最深处，一间堆满了金银财宝的密室里，唐军士兵找到了正准备点燃身下柴堆的麴文泰，以及他那些早已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家人。
他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唐兵，粗暴地从那堆金银珠宝中拖了出来，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路拖到了王宫之外。
然后被扔在了太子李承乾的马前。
李承乾缓缓地从他的汗血宝马之上翻身下来。
他那身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光的黑色龙鳞甲，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尊从神话中走出的执掌着毁灭与新生的神明。
他没有像传统的胜利者那样，去当众历数麴文泰背叛的罪状。
也没有去对他进行任何言语上的羞辱。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自己脚下曾经的国王，平静地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高昌贵族，都感到意外无比的问题。
“麴文泰，孤问你。”
“你这座王宫，修得金碧辉煌。你身上这件丝绸价值千金。孤听说你每日的宴席都极尽奢华。”
“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麴文泰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惊恐而不解地看着李承乾，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李承乾冷冷一笑，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从那些千里迢迢途经你高昌的各国商队身上，抽取的高达五成的重税而来！”
“是从那些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却依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子民身上盘剥而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条死狗，而是对着周围所有，被俘的高昌贵族和官员，以及那些正小心翼翼地从废墟和角落里，探出头来围观的普通高昌百姓，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的语气，宣布了他对这座刚刚被他亲手征服的城市最终的处置方案！
“传孤之令！”
“第一！从即日起，废除高昌国号！在此地设立我大唐——安西都护府！”
“麴氏王族，及其麾下所有参与叛乱之贵族，其所有爵位、封地、财产全部剥夺，一律充公！”
“首恶麴文泰，及其煽动叛乱之核心罪臣二十七人，在查明罪证之后，于三日后，就在那南城门的废墟之前公开……处斩！以儆效尤！”
这是雷霆手段！
随即他话锋一转，宣布了那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新秩序！
“第二！所有被没收的王室财产，将全部注入由都护府，成立的‘安西格物总行’！”
“总行将立刻以工代赈！招募城内所有无家可归的百姓，参与‘城市重建’！所有参与者，每日皆可获得足以养活一家三口的工钱与粮食！”
“孤要用‘格物’之道，为你们建造比过去更坚固，更温暖，更干净的房屋！”
“第三！安西都护府，将成为丝绸之路上，第一个‘商榷’！所有愿意遵守我大唐律法的商队，在此地其所有关税，将从过去的五成，永久性地降至半成！”
“第四！孤将在此地建立第一所‘安西格物学堂’！所有高昌人的子女，无论贵贱，无论男女，皆可免费入学！学堂之内，不仅会教授你们汉人的语言和文字。”
“更重要的是会教授你们‘格物’的，算学、物理、化学等基础知识！让你们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而不是只懂得向神明祈祷！”
这一系列的处置方案，如同一颗颗重磅炸弹，将所有高昌人都炸得是头晕目眩！
他们从未想过，征服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他杀伐果决，却又充满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建设性”！
剥夺了贵族的一切。
却又将生存与希望分给了最底层的百姓！
最后，李承乾将他那如同实质一般的目光，投向那些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来自焉耆、龟兹等西域诸国的使者。
这些人，是之前被李恪的骑兵在路上“请”回来的。
“今日，高昌城所发生的一切，想必诸位都亲眼看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比刀剑还要锋利的压迫感。
“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像麴文泰一样，负隅顽抗，然后，成为这片废墟的一部分。”
“另一条，是敞开你们的国门，欢迎我大唐的商队，我大唐的技术，我大唐的文明。与我们一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繁荣的新世界。”
“选择权在他们手中。”
李承乾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是，留给他们选择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