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嵩山的创伤与悲鸣暂时掩盖。诸葛辰步履从容，月白文士袍在崎岖山路上竟不染尘埃，仿佛脚底生云。他速度不快，却总能在沈破云等人即将因伤疲而落后时，恰到好处地放缓半步，这份对距离和速度的精妙掌控，令人生畏。
包不同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当拐杖，走得龇牙咧嘴，嘴里不停嘀咕：“哎哟…这老小子属穿山甲的么？专挑这种不是人走的路…显摆他轻功好是吧？等俺包爷爷伤好了…”
“闭嘴吧你！”石铁牛低吼一声，独臂警惕地注意着四周黑暗，“留神脚下，别把狼招来。”他虽憨直，却也感受到前方那文士深不可测的气息，肌肉始终紧绷。
冷月心悄无声息地跟在沈破云身侧，指尖扣着几枚冰棱般的细针，清冷目光从未离开过诸葛辰的背影。阿槿则紧紧抱着破阵戟，小脸苍白，努力跟上队伍，呼吸急促。
沈破云体内空空荡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经脉灼痛不已。但他强行压下所有不适，目光锐利地观察着诸葛辰和周围环境。天机阁…星枢碎片…潜龙渊…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盘旋，交织成一张模糊却巨大的网。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点灯火。临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倚着山壁修建的小巧别院，白墙黑瓦，看似普通，但院墙周围隐隐有奇特的能量波动流转，将院内的气息隔绝得严严实实。
诸葛辰在柴扉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寒舍简陋，诸位英雄莫要见怪。”
他推开柴扉，院内景致豁然开朗。小桥流水，修竹掩映，与外界荒芜血腥恍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药香，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一松。
正厅内，烛火通明，茶具点心早已备好，甚至旁边还放着几瓶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玉瓶。
“诸位请坐，疗伤要紧。”诸葛辰示意道，自己先在上首坐下，姿态优雅地提起紫砂壶，开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包不同眼睛瞬间就直了，盯着那几碟精致得不像话的点心，口水差点流出来，但瞥见沈破云严肃的脸色，又强行忍住，只敢偷偷咽口水。石铁牛则狐疑地打量那些药瓶，没有去动。
沈破云没有坐，他站在厅中，直接摊开手掌，露出那半块星枢碎片，开门见山：“诸葛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说知晓此物与潜龙渊，还请直言。”
诸葛辰斟茶的动作不停，氤氲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沈少侠快人快语，鄙人佩服。”他将一杯清茶推到沈破云面前，茶汤碧绿，香气沁人。
“此物确为‘星枢’碎片。”他缓缓道，“据阁中残卷记载，‘星枢’乃上古遗留，是定位并稳定通往‘潜龙渊’路径的关键信物之一。完整的星枢应由三块碎片构成，沈少侠手中这块，应是核心部分，可惜残损了。”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至于潜龙渊…传闻乃是一处游离于现世之外的秘境小天地，其内光怪陆离，凶险莫测，却也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机缘乃至…上古秘辛。据传，与沈家祖上‘护龙一族’，亦有莫大关联。”
沈破云心脏猛地一跳！护龙一族！师祖和师父隐约提及，这竟是真的！
“另一块碎片在何处？潜龙渊入口又在何方？”沈破云追问，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
诸葛辰放下茶盏，轻轻摇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另一块碎片下落，鄙人确有些线索，似乎流落西南苗疆一带，可能与某个古老部落的圣物有关。但具体所在，尚需查证。”
“至于潜龙渊入口…”他沉吟片刻，“据零星古籍暗示，其入口并非固定，而是随时间星象变幻，于特定时期出现在特定地点。上一次有明确记载的入口出现，是在西南瘴疠之地的‘葬龙谷’。但那是百年前之事，如今是否还在原地，入口何时开启，皆未可知。”
西南苗疆？葬龙谷？沈破云眉头紧锁。这范围太大了，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对方的话听起来信息量很大，实则关键之处皆语焉不详，留有余地。
“天机阁洞察天机，就只知道这些？”冷月心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阁下主动寻来，抛出‘潜龙渊’之秘，总不至于是 merely 好心为我等指点迷津吧？天机阁欲从中得到什么？”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直指核心。
诸葛辰看向冷月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化为苦笑：“冷姑娘快言快语。实不相瞒，天机阁并非无所求。阁中关于潜龙渊的核心卷宗，早在百年前一场变故中便已遗失大半，致使诸多秘辛断绝。”
他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恳切：“阁主派鄙人前来，一是确为查看嵩山邪祸，二是希望能与沈少侠合作。天机阁可提供我们所知的关于葬龙谷地形、苗疆风俗、以及星象推算的一切辅助，助少侠寻找入口。而作为交换…”
他目光落在星枢碎片上：“希望少侠若真能进入潜龙渊，可否将在其中所见到的、与上古秘辛有关的记载、符文，尤其是…可能与天机阁遗失卷宗相关的部分，拓印或告知于我阁？我阁只求知识，绝无他意。”
这个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有些…过于单纯了？只为知识？
包不同忍不住插嘴：“就这？只要看看就行？没啥宝贝秘籍分一分？”他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
诸葛辰失笑：“这位…包兄弟说笑了。潜龙渊内之物，自然各有缘法。天机阁只求补全典籍，传承知识，此乃立阁之本。”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坦诚。
然而沈破云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天机阁的表现太过完美，太过超然，反而显得不真实。他们似乎极力在引导自己前往西南葬龙谷，却又将关键信息模糊化。
那邪魔为何会有星枢碎片？天机阁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他们真的对潜龙渊内的其他东西毫无兴趣？
就在这时，一旁默默调息的阿槿，忽然怯生生地举起手，小声道：“那个…诸葛先生…您说的西南苗疆…是不是有很多很大的虫子…还有会放蛊的婆婆？”
诸葛辰温和一笑：“苗疆之地，确多虫豸蛊术，姑娘不必过于担忧，寻常避蛊药物便可防范。”
阿槿却摇了摇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破阵戟，声音更低了：“不是…我…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家传的那张古拓片…背面好像用另一种颜料画了一幅很小的地图…有山…有弯弯的河…还有一个标记…旁边就写着两个古字，我阿爹教过我…好像念…‘葬龙’…”
轰！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陡然一变！
沈破云、冷月心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射向诸葛辰！
阿槿家传的古拓片，竟然直接标注了葬龙谷的位置？这未免太过巧合！刚刚诸葛辰还 saying 入口位置不确定，只有百年前记载！
诸葛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一直紧盯着他的沈破云和冷月心都捕捉到了那瞬间的不自然。
但他立刻恢复了从容，抚须笑道：“哦？竟有此事？那真是意外之喜了。若能有更确切的地图，自然是再好不过。不知姑娘可否…”
“拓片不在我身上。”阿槿低下头，小声道，“在我家…藏起来了。得回去取。”
诸葛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随即笑道：“无妨，无妨。既然如此，诸位更需前往西南一行了。我阁在西南亦有分舵，届时可提供一切便利。”
沈破云心中冷笑。图穷匕见了。天机阁果然急需那份地图，或者说，急需一个确切的入口位置。他们之前的含糊其辞，恐怕是因为自己也无法确定，想借沈破云之手和星枢碎片的感应去寻找。如今听到有地图，立刻变得急切起来。
合作？恐怕更多的是利用。
但眼下，对方提供的线索，哪怕是片面的，也是唯一的方向。西南，葬龙谷，是必须去的地方。
沈破云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面无表情地收起星枢碎片：“多谢诸葛先生告知。此事关系重大，我等需从长计议。今日多谢款待，告辞。”
他竟直接提出离开。
诸葛辰显然没料到沈破云如此果断，愣了一下，忙起身道：“沈少侠伤势未愈，何不在舍下歇息一晚？明日再…”
“不必了。”沈破云打断他，语气坚决，“师门长辈下落不明，同道尸骨未寒，沈某无心安歇。”
他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冷月心立刻跟上，石铁牛拉起还在纠结要不要顺块点心的包不同，阿槿也赶紧抱着戟小跑跟上。
诸葛辰站在厅中，看着他们迅速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他端起那杯无人动过的、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棋局…才刚刚开始…”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茶香之中。
别院外，夜凉如水。
包不同搓着胳膊，心有余悸：“俺的娘诶，总算出来了！那地方看着雅致，俺却总觉得脊背发凉…沈哥，咱真信那老小子的话？”
“信一半，疑一半。”沈破云目光沉沉，“西南必须去，但天机阁…绝非善与之辈。他们有所图，而且图谋甚大。”
冷月心颔首：“他们急于得到确切入口信息。那份地图，是关键。”
石铁牛闷声道：“那咱现在咋办？”
沈破云望向嵩山主峰的方向，眼中闪过痛楚与决绝：“先回山上，尽力救治伤员，安顿同道。然后…我们去阿槿家，取地图！”
天机已现，迷雾却更浓。
前路迢迢，杀机暗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