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
刘好仃伸手接起，声音平稳：“深圳玻璃厂售后支持，请讲。”
对面是个中年男人，语气带着点困意，又有点认真：“刘师傅，我刚巡检完三号炉，突然想到——你们能不能让机器自己记我的操作？比如我上次调了温度曲线，下次它就该知道我习惯这么来。”
“您是宏达那边的张工？”刘好仃一边问，一边已经打开共享文档，在“潜在需求信号”一栏敲下新记录。
“是我。我知道这听着像随口一说，可我们这边人手紧，真怕哪天记混了出事。”
“不随口。”刘好仃敲完最后一行字，顺手标上“高置信度+夜间主动反馈”，“您这是提前帮我们想问题。”
挂了电话，他没停，直接点开王工的聊天窗口：
“回访问卷可以改一下，别问‘有没有建议’这种空的。改成三个选择题：一、最近有没有觉得机器该自己做决定？二、调参数时会不会怕记错？三、希望设备记住你的习惯吗？让兄弟们现场勾就行。”
消息发出后不到两分钟，王工回了个表情包：一个工人举着喇叭喊“终于不用写小作文了”。
刘好仃笑了笑，转头联系陈工：“技术后台能不能加个浮窗？客户原话只要带‘记住’‘猜’‘应该会’这类词，自动抓取存档，别等我们手动翻通话记录。”
陈工回得快：“能设关键词触发，但得限定范围，不然每天几百条‘应该吧’也弹出来，谁都受不了。”
“那就加语境判断。”刘好仃回复，“只抓独立成句、且出现在问题结尾的。比如‘你们就不能学学人？’这种，明显是情绪出口。”
陈工秒懂：“明白了，今晚就搭个小模块试试。”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23:17，打印机轻轻响了一声，吐出一页纸——是小李刚提交的《客户预期前置化案例集V1.0》。
刘好仃起身拿过来，站在灯下翻看。
五条精选反馈，每条都附了背景说明。
第一条来自东莞一家老客户：“每次换班都要重新教机器认人，烦死了，就不能自己认吗？”备注写着：厂区实行三班倒，交接频次高，管理成本逐年上升。
最后一条正是今夜张工的来电原话，被标注为“首次夜间主动提出记忆功能”。
他走回座位，把文档上传至内部知识库，设置权限仅限核心成员查看。
“信息不能乱传。”他自言自语，“越是有用的东西，越得小心放。”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八分，小李踩着单车冲进厂区，直奔工位。
邮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客户语义监测日报｜第3期》。
他点开附件，新版简报果然只有一页，五项指标排得整整齐齐。
“超前需求条数”从昨天的3升到了5。
“预判性词汇出现频次”一项标成了橙色，下面列出新增两条：
> “你们这机器，就不能学学人？” ——东莞某客户，夜间来电
> “我觉得它早该知道我要干啥。” ——南区调试员，回访录音摘录
更让他愣住的是，系统在第二条后面自动打上了标签：“拟人化期待，权重+2”。
他立刻截图发给刘好仃：“规则真的动起来了！”
刘好仃正在啃包子，左手捏着一次性塑料袋，右手点开图看了看，回了一句：“不是规则动了，是客户的声音开始排队了。”
小李回：“那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拉个短会？”
“再等等。”刘好仃打字，“先看它能不能连续三天报上来同类信号。如果只是偶然冒泡，咱们急也没用。”
他放下手机，把剩下的半块包子吃完，顺手把包装纸折成一个小方块，扔进垃圾桶。
八点零七分，王工拎着工具箱进来，路过刘好仃工位时停下：“昨晚按你那三个问题试了两家客户，结果你猜怎么着？两家都说‘第三题戳心窝子’。”
“哪三题？”刘好仃明知故问。
“要不要机器做决定、怕不怕记错参数、希不希望它记住习惯。”王工坐下，“有个客户直接说，‘我现在是人带机器活，以后总得让机器带人走吧？’”
刘好仃点点头，打开会议记录本，在今日待办事项前画了个星号。
九点整，小李抱着笔记本凑过来：“我把这两天的数据做了个简单对比。过去一周，提到‘记不住’‘得我自己管’这类话的客户，增加了四家。而且都是平时不太爱提意见的。”
“说明什么？”王工探头问。
“说明不是个别想法，是在变普遍。”小李说得认真，“以前大家忍着，现在开始觉得——这事本来就不该让他们忍。”
陈工这时候也到了，手里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后台那个关键词浮窗搭好了，昨晚捕捉到六条原始语句，我都归类进了临时库。需要的话，随时能调出来听录音。”
刘好仃看着三人依次落座，没急着说话，而是打开投影，把《客户语义监测日报｜第3期》投在墙上。
“大家看到的这些红字，不是我们编的，也不是系统瞎猜的。”他指着那句“学学人”，“是一个客户在巡检完炉体后，累得靠在墙边说出来的。他说完自己都笑了，可笑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
小李忽然开口：“其实我一直担心，我们是不是太当真了？毕竟客户有时候就是发牢骚。”
“发牢骚也是信号。”王工接过话，“就像天气闷得喘不过气，谁都知道要下雨了，可没人知道第一滴雨什么时候落。我们现在干的，就是盯着天色，准备伞。”
陈工喝了口咖啡：“技术组可以先做个数据采集预案。不承诺做什么功能，但要把用户行为轨迹存下来。将来要用，不至于从零开始。”
“这就对了。”刘好仃合上笔记本，“我们不做预言家，也不做救火队。我们就做一件事——让听见的声音，不再白响。”
散会后，办公室恢复平静。
刘好仃坐在原位，重新打开系统监控界面。倒计时浮窗显示：下次数据更新，06:43:21。
他把浮窗拖到屏幕正中央，方便一眼就能看见。
打印机偶尔轻响一声，吐出一页测试报告。
茶杯里的水早就凉了，他没换，也没动。
十一点二十三分，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李发来的消息：“刚收到一条新回访记录，客户说：‘我不想再当它的老师了。’系统自动标红，触发权重提升。”
刘好仃没回复，只点开后台，确认那句话已被归入“拟人化期待”分类，并生成趋势预警提示。
他轻轻敲了下键盘，把这条记录加入案例集补充条目。
下午三点十七分，陈工发来消息：“关键词浮窗运行稳定，误报率低于预期。建议下周开放给售后组全体使用。”
刘好仃回了个“好”字。
傍晚六点，夕阳透过玻璃照进办公室，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他人陆续离开，有人在门口喊了声“走了啊”，他点头应了。
灯还亮着，电脑没关。
屏幕上，《客户语义监测日报｜第3期》静静开着，最新一条系统提示刚刚跳出：
> 检测到新语句：“它早该懂我。”
> 来源：南区远程调试日志
> 分类：超前需求-拟人化期待
> 权重等级：跟踪级
刘好仃移动鼠标，将这条记录标记为“需人工复核”，然后点开倒计时浮窗。
下一波数据刷新，还有五小时四十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