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西侧的缓坡上，枯黄的茅草丛被晨露压得弯了腰，远处黑松林的轮廓像一道墨色的屏障，横亘在天际线上。麦瑞克蹲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后，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铁制短斧——斧刃上还留着昨天劈柴时崩出的小缺口，却比他见过的任何贵族佩剑都让他安心。
“头，风停了。”身后传来年轻士兵卡伦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小子才十六岁，下巴上的绒毛还没刮干净，去年冬天跟着麦瑞克从维尔纽斯出发时，连骑马都要别人扶着马镫，现在却能独自盯着黑松林的方向，攥着长矛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麦瑞克没回头，目光依旧锁在黑松林边缘那片晃动的阴影上。三天前，他们收到沙俄盟友的消息，说大明的军队要从宣府方向过来，可谁也没当回事——在这些立陶宛汉子眼里，“大明”不过是地图上一个模糊的名字，远得像传说里的东方国度。直到昨天傍晚，负责侦查的斥候埃里希拖着一条中箭的腿跑回来，说黑松林里藏着至少三千骑兵，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战争真的要来了。
“埃里希呢？”麦瑞克低声问。
“在后面包扎，郎中说箭没伤到骨头，就是流了不少血。”卡伦顿了顿，补充道，“他说那些大明士兵都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能喷火的铁管，比沙俄人的燧发枪还吓人。”
麦瑞克嗤笑一声，却没反驳。他见过沙俄人的燧发枪，装填麻烦不说，刮风下雨就成了烧火棍，可埃里希是队里最靠谱的斥候，从不说大话。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露水，忽然听见坡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就看见斥候莱奥喘着粗气跑上来，麻布短衫上沾着不少泥点。
“来了？”麦瑞克霍地站起身，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几分。
莱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好半天才顺过气，声音带着颤音：“头，大明的军队已经到了！就在黑松林边缘，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还有瓦剌人的骑兵跟着！”
“瓦剌人？”麦瑞克皱起眉头。瓦剌和沙俄向来不对付，怎么会帮着大明？他快步走到坡边，扒开半人高的茅草往下看——果然，黑松林入口处的空地上，一队队穿着明黄色铠甲的士兵正在列阵，甲胄上的铜钉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一片移动的星河。更远处，一群穿着皮甲的骑兵正来回奔驰，马背上的弯刀偶尔闪过寒光，正是瓦剌人的装束。
“他们在干什么？布阵？”卡伦凑过来，小声问。
麦瑞克摇摇头。他打过不少仗，和周边的公国抢过地盘，也和入侵的鞑靼人交过手，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大明士兵分成三队，前队举着一人多高的盾牌，中间是拿着长枪的步兵，后队则站着一排端着“铁管”的士兵，整整齐齐的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更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立刻进攻，反而在原地休整，有人甚至拿出水囊喝水，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不对劲。”麦瑞克沉声道，“沙俄人说大明军队长途奔袭，肯定人困马乏，怎么看都不像。”他回头喊了一声，“去叫所有人集合，把帐篷拆了，粮食和水搬到后面的山洞里，准备应战！”
卡伦应声跑开，很快，坡下的营地就热闹起来。二十多个立陶宛汉子从帐篷里钻出来，有的揉着眼睛，有的还在系腰带，可当他们看到黑松林方向的明军阵列时，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兵格雷格拄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走到麦瑞克身边，指了指明军后队：“头，那些人手里的铁管是什么？看着不像弓箭。”
“埃里希说能喷火，应该是火器。”麦瑞克道，“沙俄人有燧发枪，咱们也有，不用怕。等下他们要是冲过来，咱们就躲在岩石后面，先用弓箭射马，再冲上去砍人。”
格雷格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可他们人太多了，咱们只有三十多个人，还有五个伤号。”
麦瑞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眼前的弟兄们——这些人里，有农民，有铁匠，还有逃出来的农奴，去年冬天因为不堪贵族的压榨，跟着他逃到了野狼谷，靠着打猎和劫掠过往商队过活。沙俄人找到他们时，说只要帮着挡住大明军队，就给他们一百亩地和十头牛，他们才答应下来。可现在看着大明军队的阵仗，他忽然觉得，那一百亩地和十头牛，或许只是个画饼。
“怕了？”麦瑞克问。
格雷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跟着头你，什么时候怕过？只是觉得这些大明人有点怪，不像沙俄人那样咋咋呼呼的。”
正说着，远处的明军阵列忽然动了。只见一队骑兵从阵中冲出来，朝着坡下疾驰而来，马蹄声像闷雷一样滚过草地。麦瑞克立刻喊道：“所有人隐蔽！弓箭准备！”
弟兄们纷纷躲到岩石和大树后面，拉满了弓弦。卡伦蹲在麦瑞克旁边，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小声问：“头，射不射？”
麦瑞克盯着那队骑兵，发现他们并没有冲上来，而是在坡下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皮甲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伤疤，手里举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似乎在喊话。
“他在说什么？”卡伦问。
没人听得懂。那些大明人的语言和他们的立陶宛语、沙俄语都不一样，叽里咕噜的像在说天书。麦瑞克皱着眉，忽然看见那队骑兵里走出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人，朝着他们比划了几下，似乎想让他们过去。
“是使者？”格雷格猜测道。
麦瑞克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战场上的使者通常是来谈判的，可他不确定这些大明人是不是真的讲规矩。他回头看了看弟兄们，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信任。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去看看。你们别轻举妄动，要是我出事，就放箭。”
他放下短斧，举起双手，慢慢从岩石后走出来。那队骑兵见他过来，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铁管”，却没有开火。麦瑞克走到为首的疤脸汉子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疤脸汉子没说话，旁边的蓝衫人上前一步，用生硬的沙俄语说：“我们是大明军队。我们的陛下说，你们是被沙俄人逼迫的，只要你们投降，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麦瑞克心里一动。他本来就不想帮沙俄人打仗，只是为了那点好处才答应下来。可他又有些犹豫——这些大明人会不会说话不算数？他看着蓝衫人的眼睛，问：“投降之后，我们能去哪里？”
“你们可以回自己的家乡，也可以跟着我们走，我们会给你们粮食和土地。”蓝衫人说，“我们的陛下说了，不杀无辜之人，也不强迫任何人当兵。”
麦瑞克回头看了看坡上的弟兄们，又看了看远处的明军阵列——那些士兵虽然拿着武器，却没有露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显得很整齐、很有纪律。他忽然想起了去年冬天，贵族的军队闯进他们的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眼前的大明军队，似乎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需要和我的弟兄们商量一下。”麦瑞克说。
蓝衫人点点头：“可以。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后，要是你们还不投降，我们就进攻了。”
麦瑞克回到坡上，把蓝衫人的话告诉了弟兄们。立刻有人嚷嚷起来：“头，不能投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骗人的？”
“就是！沙俄人虽然坏，可这些大明人是外来的，说不定更狠！”
卡伦却小声说：“我觉得他们不像骗人的。刚才我看见他们给伤兵包扎，还喂水喝，要是换了沙俄人，早就把伤兵杀了。”
格雷格也说：“我觉得可以试试。咱们本来就不想帮沙俄人，要是能回家，谁愿意在这里打仗？”
麦瑞克看着大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说：“我决定了，投降。要是他们说话不算数，咱们再跟他们拼了。可要是他们真的能放咱们回家，那总比在这里送命强。”
弟兄们沉默了一会儿，纷纷点了点头。他们跟着麦瑞克打了这么久，早就把他当成了主心骨，相信他的判断。
半个时辰后，麦瑞克举着一块白布，带着弟兄们从坡上走下来。疤脸汉子见他们投降，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蓝衫人说了几句，蓝衫人翻译道：“我们的陛下说了，欢迎你们投降。现在，你们跟着我们去营地休息，明天就可以出发回家了。”
麦瑞克和弟兄们跟着明军回到营地，发现这里果然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明军士兵给他们端来了热粥和饼，还拿出干净的麻布让他们擦脸。一个穿着明黄色铠甲的年轻人走过来，蓝衫人介绍说这是大明的陛下朱祁钰。
朱祁钰笑着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受苦的人，我不会为难你们。明天我会派一队士兵送你们回家，要是你们家乡有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麦瑞克看着朱祁钰年轻却沉稳的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是这样，总是用温和的语气说话，却比任何人都有担当。他忍不住跪了下来，对着朱祁钰磕了个头：“多谢陛下！”
朱祁钰赶紧把他扶起来：“不用多礼。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打仗了。”
当天晚上，麦瑞克和弟兄们睡在温暖的帐篷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充满了感激。卡伦凑到麦瑞克身边，小声说：“头，咱们这次没选错。大明的陛下是个好人，比那些贵族强多了。”
麦瑞克点点头，看着帐篷外的月光，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要是能跟着这样的陛下，说不定比回家更好。他决定明天跟朱祁钰说说，看看能不能留在明军里，做个普通的士兵。
第二天一早，麦瑞克找到朱祁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朱祁钰很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啊！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加入我们。我们的军队里，不管是大明人、瓦剌人，还是你们立陶宛人，都是兄弟。”
麦瑞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磕头。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就要不一样了。而远处的黑松林里，沙俄人的军队还在酣睡，他们不知道，曾经的盟友已经投降，一场灭顶之灾正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