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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黑兄,我们这可是违了规矩啊

望乡台的风忽然静了静,刚才还在石缝里蜿蜒的血珠慢慢凝住,像冻住的红玛瑙。黑无常转身时带起的气流掀动了白无常的素袍,袍角那半朵曼殊沙华晃了晃,竟像是沾了点阳间的烟火气,颜色鲜活了些。

“黑兄。”白无常的声音比刚才沉,不像对着阿娅时那般冰碴子似的,倒像是浸在忘川水里泡了千年的石头,带着点磨不开的沉郁,“那红线虽没断,却打了死结。阎王爷的朱砂批文,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黑无常没回头,骨链搭在臂弯里,叮铃的轻响被风揉碎了。他望着台下渐渐亮起来的驿站,琪亚娜正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毡房壁上,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阿依娜正用布巾蘸着温水,一点点擦阿娅手背上的旧疤,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你当我没看见?”黑无常忽然笑了,笑声里的尘土味淡了些,“刚才红线拱起来的时候,你袖袋里的勾魂索动了三下,却没往外抽。”

白无常的指尖在袖袋口顿了顿。那里藏着根银链,链头缠着圈墨色丝线,是勾魂时缚魂魄用的,百年来从没收敛过。他望着水洼里那根打了结的红线,红线上渗的血珠还在慢慢往上爬,像极了很多年前,他还穿着官靴踩在阳间的石板路上时,看见过的染血的红绸子。

“我只是在想,”白无常的声音低了些,素袍的领口被风掀起,露出颈间道浅浅的疤,像被什么锐器划过,“当年若不是你把我从那口枯井里拖出来,我现在该是忘川边的块无名石,连阎王爷的面都见不着。”

黑无常这才转过身,骨链上的铜铃晃了晃,映出白无常颈间的疤。那疤他认得,是三百年前白无常还在阳间当捕快时,被劫狱的悍匪砍的。那时黑无常还是个走镖的,路过那座县城时,正撞见白无常被人扔进枯井,井口盖着块青石板,石板缝里渗着血,像此刻望乡台的石缝。

“你总提这事。”黑无常往台边靠了靠,黑袍扫过石面,带起些灰,“当年我救你,是因为看见你怀里揣着半块麦饼,揣得比命还紧。后来才知道,你是想留给牢里那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

白无常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望乡台的水洼里,画面已经换了——阿娅醒了大半,正被琪亚娜扶着坐起来,阿依娜把那半块风干肉掰碎了,一点点往她嘴里送。阿娅的嘴唇动了动,琪亚娜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听了两句,忽然跳起来,差点把灶上的陶罐碰翻:“真的?你想喝马奶酒?我去拿!阿依娜藏的那罐,说是等雪化了喝的!”

“看见没?”黑无常往水洼里抬了抬下巴,“那丫头眼里的光,比当年你揣麦饼时亮多了。”他顿了顿,骨链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阎王爷总说‘规矩是天定的’,可他当年在阳间当将军时,不也私放过关在牢里的百姓?”

白无常猛地抬头,月痕眉挑得老高:“黑兄慎言!”

“我哪句说错了?”黑无常笑了,这次的笑声里没了尘土味,倒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暖烘烘的,“当年邙山大战,他麾下的兵把逃难的百姓当叛军抓了,是他夜里撬开牢门,给每个人塞了块干粮,让他们往南跑。这事你我在轮回簿上都见过,墨迹还没干透呢。”

风又起了,吹得水洼里的画面晃了晃。阿娅正靠在琪亚娜肩上,手里攥着那只铁皮盒子,盒子里不知何时被塞满了干草,草里埋着几颗蜜枣,是琪亚娜刚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个个圆滚滚的,沾着点灰,却亮得像星星。

“可他现在是阎王爷。”白无常的声音软了些,却还是绷着,“坐在森罗殿上,手里捏着的是生死簿,不是当年的将军令。”

“那又怎样?”黑无常往台下指了指,阿依娜正把自己的鹿皮袍往阿娅身上裹,袍子上的狼毒花绣得歪歪扭扭,却针脚密实,“他当年放百姓,是因为看见他们怀里揣着给孩子的窝头。现在这几个丫头,揣着的是比窝头金贵百倍的东西——”他顿了顿,骨链“咔嗒”响了一声,“是能把阎王爷批的红线都拽弯的念想。”

水洼里的画面渐渐模糊了,阿娅的声音飘了上来,很轻,却很清楚:“琪亚娜,你的伤……”

“早好了!”琪亚娜的声音咋咋呼呼的,却带着点心虚,“你看,我能跳!”接着是“哎哟”一声,大概是扯到了腿上的伤口。

阿依娜低低地笑了,笑声像揉碎的月光:“别逞强了,等阿娅好了,咱们一起去采还魂草,这次我去,你在旁边看着。”

“凭什么?上次就是你抢着去……”

声音越来越远,水洼里的红光慢慢淡了,只剩下那根打了结的红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被系住的春天。

黑无常转身往阴曹的方向走,骨链在身后拖出串轻响:“让她们再待会儿吧。等天亮了,咱们再回森罗殿。”

白无常跟在他身后,素袍扫过石面,留下的脚印被风一吹,竟慢慢晕开,像滴进水里的墨。他望着黑无常的背影,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走镖的汉子把他从枯井里拉出来时,也是这样的背影,黑袍上沾着泥,却挺得笔直。

“黑兄,”白无常轻声说,“若是阎王爷真动了怒……”

“那便让他罚我去看守奈何桥。”黑无常头也没回,骨链的响声里带着点轻快,“听说桥边的曼殊沙华开了,比你袍角这半朵好看多了。”

望乡台的风终于带上了暖意,远处驿站的火光越来越亮,把黑风口的夜照得像个透亮的琉璃盏。水洼里的红线忽然动了动,那个结松了些,却没散开,像只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了些,却始终没放开。

白无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袋,勾魂索安安静静地躺着,银链上的墨色丝线,不知何时淡了些,露出底下浅浅的银白,像被阳间的光晒过似的。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捕快在牢门前,把麦饼塞进百姓手里时,眼里的光,和此刻阿娅眼里的,一模一样。

“罢了。”白无常轻轻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黑无常,“若是真罚你去奈何桥,我便向阎王爷请命,去守望乡台。”

黑无常的笑声从前面飘过来,混着骨链的轻响:“你可别后悔,望乡台的风,比忘川的水还冷。”

“总比在森罗殿上,看那些冷冰冰的批文好。”白无常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笑意,像冰碴子化了些,“至少能看见些……值得的东西。”

两人的身影渐渐融进阴曹的雾气里,望乡台上只剩下那洼渐渐干涸的水迹,和石缝里凝住的血珠。风过时,隐约能听见驿站的歌声又起了,还是跑调的草原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阳间的烟火,一头牵着阴曹的雾气,慢慢悠悠地,往天亮的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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