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的家，在一个老区里。
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股带着点油烟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有些凌乱，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件衣服，茶几上摆着没收拾的碗筷和几个印着陌生logo的饮料瓶。
唯一显眼的变化，是客厅上多了一盆散发着微弱蓝光、像是珊瑚又像是植物的东西。
“来来来，快进来，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王胖子侧身把予恩让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有些急促，像是怕外面有什么东西跟进来。
他快速地将沙发上的衣服胡乱卷到一边，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你先坐，坐！我去给你找衣服！”
予恩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充满生活痕迹的空间。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尊被临时安置在这里的雕塑。
王胖子一头扎进卧室，翻箱倒柜的声音哐当哐当地传出来，夹杂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嘟囔。
“我记得有新的……买大了……哎哟这裤子应该能穿……”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几件叠得不算整齐的衣物走出来，额头上带着细汗。
他把衣服塞到予恩手里，是几件崭新的、标签还没拆的纯棉t恤和一条看起来弹性不错的运动裤。
“都是新的，没穿过！你先凑合着，洗完澡换上，肯定比你身上这身舒服！”
王胖子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眼神却不住地在予恩脸上瞟，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深潭里找出一点熟悉的涟漪。
予恩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衣物，又抬头看向王胖子，点了点头。
“谢谢。”
依旧是那种没有温度、纯粹出于社交礼仪的回应。
王胖子心里那点期盼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但面上笑容不变，连忙指着卫生间的方向。
“浴室在那边，热水器打开就行，毛巾……对，毛巾！”他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卫生间，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用这个！都是干净的！”
予恩接过毛巾，依言走向卫生间。
王胖子看着他的背影，那挺直却透着僵硬的脊背，喉咙有些发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问问他在青铜门后发生了什么，问问他是怎么出来的，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很多事。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转身走向厨房，嘴里念叨着。“你先洗，胖哥给你弄点吃的！这都啥时候了，肯定饿了……”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王胖子站在厨房，却没有立刻动手。
他靠在冰箱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他真的回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活生生的，虽然……变得不像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动起来。
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西红柿，又找出挂面。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打碎了一个鸡蛋，手忙脚乱地收拾干净。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予恩刚才那双空洞的眼睛，一会儿是海底墓里那个虽然也藏着秘密但至少眼里有光的少年，一会儿又是长白山下那扇冰冷、他们去守了那么多年的青铜门。
水声停了。
王胖子的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开了。
予恩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那身干净的衣服，柔软的灰色t恤和深色运动裤，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落魄，多了点寻常的气息。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线条清晰的下颌滑落。他整个人散发着沐浴后的清爽，但那双眼睛，依旧像被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透出。
王胖子端着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样的予恩，脚步顿了顿，心里又是狠狠一酸。
脸上扯出笑容，把面碗放在餐桌上。
“洗好了？快，趁热吃！胖哥的手艺，虽然比不上大饭店，但管饱！”
予恩走到餐桌前，看着那碗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的面条。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动作标准却机械地开始吃面。他吃得很安静，咀嚼，吞咽，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对味道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缓慢地吃着。
王胖子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紧张地看着他。
他想问“味道怎么样？”，但又怕得到冰冷实事求是的成分回答。他只能没话找话。“够不够咸？要不要再加点醋？”
予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用。”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予恩安静吃面的细微声响。
王胖子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和记忆里某个瞬间重叠。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和恳求。
“予恩……你……你还认得胖哥我吧？”
予恩吃面的动作没有停，没有再抬头，只是平淡地回应。
“认得。王胖子，胖哥。”
答案正确。
却让王胖子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他想要的“认得”。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予恩放下筷子，碗里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他看向王胖子，用陈述句的语气说。“我吃完了。谢谢。”
王胖子看着那个空碗，心里空落落的。他准备了满腔的话，满腔的热情，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那个……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王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予恩的目光移向窗外，看着那片融合后变得有些奇异的天空，眼神依旧没有焦点。
“不知道。”
王胖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子上，看着予恩那双空洞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
“要是没地方去，就住胖哥这儿！”
予恩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王胖子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咧开一个尽可能显得轻松的笑容。
“你看啊，这世道变了，外面乱七八糟的，你一个人不安全。胖哥这儿虽然不大，但遮风挡雨没问题！你以前不是说要带胖哥发财吗？咱俩搭伙，正好！你……你就当帮胖哥看看店，鉴定鉴定那些新冒出来的玩意儿，怎么样？”
他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直跳，紧紧盯着予恩，生怕从他嘴里再吐出那个冰冷的“不”字。
予恩沉默着。
他脑海里的雾气似乎浓郁了一些，处理这种复杂带有情感倾向的邀请，让他感到一种逻辑上的滞涩。
住在这里？和王胖子一起？脑海里没有相关的评估记忆。
他看着王胖子那双充满着什么的眼睛。那眼神里包含的信息太过复杂，他无法完全理解。
在一片混沌和滞涩中，基于最基础的暂无明确目标的判断，他再次，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王胖子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随后用力一拍大腿，声音激动。
“这就对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住那屋，我这就去收拾！”
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向那个小房间，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起来，嘴里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试图用巨大的动静驱散房间里那令人不安的寂静，也驱散自己心中那挥之不去混合着心酸与失落的复杂情感。
予恩依旧坐在餐桌前，看着王胖子忙碌的背影，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映不出任何光芒。
他住下了。
原因不明。
只是觉得，脑海里的雾气，在这里，似乎……稍微再次浓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