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尘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琉璃瓦的照片在光线下泛出温润的青金色。他没放下手机，只是抬眼看向洛倾颜，见她正低头翻动笔记本，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袋拉链。
笔袋里那支钢笔忽然震了一下，不重，却持续地颤着，像被什么情绪轻轻拨动。洛倾颜的手顿住，没急着拉开袋子，而是先看了顾逸尘一眼。他正盯着日程表空白页，眉头微锁，看似平静，实则呼吸比平时浅了些。
她拉开拉链，取出那支古朴的钢笔，水晶在室内灯光下泛起一层柔和的粉光，不闪不灭，稳稳地亮着。她没说话，只是将笔尖轻轻抵在桌面上，闭眼一瞬——那股情绪顺着笔身传来，不是焦虑，也不是烦躁，而是一种沉沉的、被压住的紧迫感，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正一点点收紧。
“我们得把进度理一理了。”她睁开眼，打开电脑，“钱的事定下来了，接下来，得让每一分力气都落在实处。”
顾逸尘点头，把手机翻面扣在桌上。“嗯。之前排的日程太松，后期容易赶。但现在也不能太紧，不然质感出不来。”
“那就从核心戏份开始倒推。”她调出拍摄日志，“先定锚点，再填中间。”
他靠过来一点，手臂不经意擦过她的椅背。两人并排坐着，屏幕上的表格从一片空白，慢慢填进字。
“第三幕，‘童年重逢’。”她敲下第一行，“这场戏情绪重，演员需要状态，而且场景现在正好——雪景还没拆，光线也合适。”
顾逸尘盯着那行字，沉默两秒，忽然轻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昨天说的那句话？”
“哪句？”
“‘让他有时间走回去’。”
她抬眼看他，嘴角微扬：“我说过，你总是比我慢半拍。”
“是你太准了。”他摇头，“这场戏……不只是拍剧情，是拍记忆。节奏错了，味道就没了。”
洛倾颜没接话，手指却在键盘上停了片刻。她再次触碰笔身，闭眼凝神。这一次，她不是感知当下，而是轻轻写下心中所想——【顾逸尘翻看日志时，对哪场戏最在意？】
纸面微光流转，笔尖自动划出一道细线，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写下三个字：**第三幕**。
她睁开眼，把笔轻轻放回桌角。水晶的光还在，比刚才亮了一点。
“我建议把这场提前。”她说，“演员状态在前期最稳，而且……”她顿了顿，“这场戏的情绪铺垫，会影响后面三场的表演层次。先拍它，后面的戏才有根。”
顾逸尘沉吟片刻，点头：“可以。但得协调摄影组和灯光组，他们原计划下周才进外景。”
“我已经查过档期。”她调出人员调度表，“摄影指导明天有半天空档，灯光组后天能调人。只要我们今晚把方案发下去，明天就能搭设备。”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笑：“你连这个都算好了？”
“不算好，怎么敢提？”她也笑，“再说了，你昨天翻日志翻了三遍，手指一直停在第三幕那页。我不用笔，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没反驳，只是伸手点了点屏幕：“那就定下来。第三幕，优先拍。”
两人继续往下排。每一场戏都拆解成拍摄时长、人员需求、设备准备和天气依赖项。洛倾颜一条条过，顾逸尘在一旁补充细节。偶尔有分歧，也很快达成一致。
“第五幕的室内戏，能不能和第七幕并联？”他问，“两场都在老宅客厅，布景一样，拆一次太浪费时间。”
“可以。”她调整顺序，“但第七幕有雨戏，得等人工降雨设备调试好。我建议中间留一天缓冲。”
“缓冲？”他挑眉，“你开始信这个了？以前你不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如不留’？”
“那是以前。”她抬眼，“现在我知道，有些变化能挡，有些不能。挡得住的，靠准备；挡不住的，靠时间。”
他笑了下，没再说话，低头继续看表。
洛倾颜忽然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拍摄中最怕什么？】
水晶微闪，笔尖缓缓划出：**赶工**。
她看着那两个字，心里一动。再抬头时，顾逸尘正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比平时快。
“我们加个机制。”她忽然说，“每五天设半天机动期，专门用来补拍或调整。不算进正式进度，但所有人必须留档期。”
顾逸尘抬头：“怕我们太拼？”
“怕你太拼。”她纠正，“也怕我忘了拦你。你一进状态就忘了吃饭，更别说休息。上次拍夜戏，你站了十二个小时，最后是被副导演硬拽下片场的。”
他轻咳一声：“那次是特殊情况。”
“这次不是特殊情况，是常态。”她合上笔记本，“所以得提前设规矩。不然等真出事了，再改就晚了。”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点头：“行。按你说的来。”
她没笑，只是把笔收进笔袋，拉好拉链。水晶的光慢慢暗下去，像被收进了一个安静的梦里。
两人继续核对细节。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程表从零散到完整，从模糊到清晰。打印出来的纸张厚厚一叠，交到执行制片手里时，对方翻了两页，忍不住说：“这排得比预算还细。”
“预算管钱，日程管命。”洛倾颜说，“钱花错了能补，戏拍砸了，补不回来。”
顾逸尘站在窗边，看着外景组的人推着道具车穿过空地。雪景幕布还在，风一吹，轻轻晃动。他手机又震了一下，低头一看，还是那张琉璃瓦的照片，底下多了一行字：“明天能交十片，够试拍。”
他没回复，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
洛倾颜走过来，站在他旁边，没说话。
“你觉得……这场戏能拍好吗？”他忽然问。
“你问的是技术，还是感觉？”
“都有。”
她想了想：“技术能准备到九分，剩下一分，靠那天的风、光、演员的呼吸，还有你站在监视器前那一刻的心跳。我们能做的，是让前九分稳稳当当。”
他侧头看她：“所以你提前排进度，不只是为了效率？”
“是为了留出那一分的余地。”她说，“让你能站在那儿，什么都不想，只看着画面流过。”
他没再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会议室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调暗了些，屏幕上的日程表最后一行刚填完：【第三幕，外景，童年重逢，晴】。
洛倾颜的手指还停在回车键上，忽然察觉笔袋又震了一下。她拉开拉链，那支笔静静躺着，水晶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微光持续不断，像在提醒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顾逸尘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动，点开消息。屏幕亮起，是一段视频——那片琉璃瓦在晨光中微微反光，瓦面的裂纹像树根一样蔓延，边缘处泛着旧铜色的光泽。
视频最后三秒，镜头缓缓上移，照到屋檐一角。那里，一片新瓦已经嵌入原位，与旧瓦拼接得天衣无缝。
下面一行字：“第一批装好了，您看接缝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