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片场天窗大开，雨水顺着钢架滑落，在镜头前织成一道晃动的帘。洛倾颜站在监视器后，发梢微湿，指尖紧攥着剧本边缘。那场戏终于拍完，演员在雨中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时，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却让全场安静得连雨滴砸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导演喊“过”的那一刻，没人鼓掌，但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一下。
顾逸尘站在她身侧，风衣肩头已浸出深色水痕。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扫过场记板上的记录，眉心轻轻一动。
洛倾颜没说话，只是默默翻开夹子，核对今日计划。原定三场戏，实际完成半场。b组布景尚未拆除，灯光组已开始收线。她指尖在表格上滑动，数字一栏刺眼地标注着：**有效拍摄时长：1小时47分钟**。
她合上夹子，抬头时正撞上顾逸尘收回的目光。
“天气不等人。”他只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向制片助理。
洛倾颜站在原地，包里的钢笔突然轻轻震了一下。她没去碰它，只是将夹子夹紧，快步跟了上去。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片场已陆续有人走动。洛倾颜坐在休息区角落，笔记本摊开，屏幕上是近五日的拍摄进度表。她一条条划过数据——情感戏平均耗时超出预估2.3倍，重拍率高达68%。昨夜那场雨戏虽动人，却让整体节奏塌陷了一角。
她想起演员在雨中颤抖的手，想起顾逸尘撤掉人工光时的坚定眼神。那一刻，她觉得值。可此刻，数字不会说谎。
包里的笔又震了一下，水晶泛起微光，她依旧没动。不是不想用，而是忽然明白——有些情绪，已不必再靠笔来翻译。
办公室门虚掩着，顾逸尘坐在桌前，面前是制片组刚发来的紧急报表。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消息：【进度滞后12%，按当前速度，预计超期18天。预算追加风险：高】。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关掉弹窗，转而打开剪辑粗剪片段。画面里，男女主角在雨中对视，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眼神却比任何台词都清晰。他看了一遍，又放了一遍。
敲门声响起。
洛倾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打印好的进度对比图。她没说话，直接将纸放在他桌上，指尖点在那条暴跌的曲线上。
“我知道。”他抬头，声音很轻。
“你没告诉我。”她坐下来，语气没有责备，只是陈述。
“想先自己调整。”他坦白，“雨戏的质感不能丢，但节奏必须拉回来。”
“你打算怎么拉？”她问。
他沉默片刻：“压缩b组拍摄天数，把部分内景提前。”
“那情感铺垫呢？”
“尽量压缩走位时间，减少重拍。”
洛倾颜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赶工’这个词吗？”
他扯了扯嘴角：“以前觉得，慢工出细活。现在发现，慢到失控，就是对所有人不负责任。”
她点点头，从包里抽出那支笔，轻轻放在桌上。水晶安静地泛着微光，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共鸣。
“我昨晚想了一路。”她说，“我们不能丢掉那些瞬间，但也不能靠老天赏饭吃。雨戏可以重拍，可情绪不是每次都能撞上。”
顾逸尘看着她：“你有主意？”
“没有。”她坦然，“但我相信，我们能一起找到。”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将她落在桌角的笔轻轻推回她手边。“你连笔都没转，就来了。”
“因为它早就亮了。”她低头看着笔尖，“你一整晚都在想这些事，对不对？”
他没否认。
“你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我也扛着压力。”她声音轻下来，“可我们现在不是谁撑着谁，是并肩走路的人。”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太累。”
“可你愿意让我知道你在累。”她笑了，“这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对讲机响起。制片人来电，语气严肃：“顾总，进度问题必须今天给个说法。董事会在问，为什么情感戏占比这么高？建议删减两场内心独白，把时间匀给动作戏。”
顾逸尘接过电话，声音平稳：“那两场戏不能删。”
“可它们连台词都不到三分钟！”
“但那是角色真正‘活过来’的时刻。”他语气坚定，“演员昨晚在雨里哭出来的情绪，不是排练出来的，是积攒了五天才爆发的。删了它，等于砍掉角色的心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你们得给出调整方案。三天内，我要看到可行的拍摄优化计划。否则，项目评估会重新讨论资源分配。”
电话挂断，办公室陷入短暂安静。
洛倾颜看着顾逸尘：“三天。”
“够。”他打开新文档，“我们不删戏，也不降质。但得重新排布节奏。”
她凑近屏幕：“我来整理演员情绪曲线，配合拍摄顺序调整。有些戏可以合并情绪场，减少入戏时间。”
“灯光和布景我来协调。”他快速敲击键盘，“b组先撤，A组集中拍摄情感重场。”
她忽然想起什么：“昨夜那场雨，其实可以补拍。天气预报说，后天还有一次强降雨。”
他抬眼：“你是说，把原定后天的雨戏提前？”
“不。”她摇头，“我是说，我们不必等雨。可以用人工降雨系统，但保留昨晚那种‘失控感’。”
他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妥协了？”
“不是妥协。”她纠正，“是换条路走，但不改方向。”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说：“你刚才说‘我们’的时候，特别像制片人。”
“那你要不要正式聘我？”她眨眨眼。
“早就是了。”他低头继续打字，嘴角却没压住。
两人埋头工作，窗外天色渐亮。助理送进两杯热咖啡，谁都没顾上喝。文件一页页成型，拍摄节点被重新切割、重组，像拼一幅复杂的拼图。
中午时分，方案初稿完成。洛倾颜伸了个懒腰，忽然发现包里的笔又亮了。她拿出来，水晶微光流转，纸面浮现一行字：
**他希望你能一直站在这里，和他一起面对这些事**。
她没说话，只是将笔轻轻夹回笔记本中。
顾逸尘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微笑，“就是觉得，这支笔最近越来越勤快了。”
他看了眼那支笔，又看她：“也许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它来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了。”
她没接话，只是把文件递过去：“签个字，我们去开会。”
会议室里，制片人听完方案，眉头依旧紧锁：“人工降雨加情绪调度，风险不小。你们真能保证效果？”
“不能百分百。”顾逸尘坦然，“但我们可以保证，每一帧都值得。”
制片人叹了口气：“行，给你们三天缓冲期。但记住，董事会只看结果。”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洛倾颜收拾文件，顾逸尘站在窗边，望着片场空荡的布景。
“你觉得能行吗？”她走过去。
“不知道。”他回头，眼神却亮着，“但总得试试。”
她点点头，正要说话，包里的笔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她拉开拉链，水晶正发出持续微光，纸面浮现新字：
**他害怕失败，更怕让你失望**。
她抬头看他，他正低头看手机，侧脸线条紧绷。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覆上他握着手机的手背。
他一怔，抬眼。
她微笑：“别怕。”
他看着她，手指慢慢松开手机，反手握住她的手。
片场外，风卷起一片落叶，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