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阳台，纸鹤的一只翅膀微微颤动，像在试探某种未知的飞行。洛倾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本子的边缘，阳光落在她掌心，暖得几乎让人想睡着。
顾逸尘忽然开口：“我想做件事。”
她没抬头，只是嘴角微扬：“嗯？”
“助学。”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去偏远县乡，建几个图书室，资助一批孩子读书。”
她这才转过脸看他。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上，眼神不像平日那样锐利如刃，反而柔软得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她没问为什么是现在，也没问要花多少钱。她只是把本子轻轻递过去：“那写下来吧。”
他接过那支钢笔，笔身温润，水晶在光下泛着极淡的粉。他在本子背面写下：“儿童助学计划·初案”。字迹沉稳，一笔一划，像是在立誓。
水晶轻轻闪了一下，像回应，又像只是光的折射。
第二天清晨，顾逸尘走进公司地下档案室。门推开时，一股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了桌边的老式台灯，昏黄的光圈里，灰尘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他翻出一个深棕色的文件夹，边角已经磨损，封面上印着“公益项目·教育支持”几个字。翻开第一页，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协议——“云岭县儿童阅读计划”。签署人是父亲的名字，终止原因一栏写着：“突发变故”。
他指尖停在那里，许久没动。
协议附件里夹着几张泛黄的照片：一群孩子蹲在泥地里翻书，教室没有玻璃窗，风把书页吹得哗哗响。其中一张照片背面，有父亲的字迹：“他们读得比城里孩子还认真。”
顾逸尘把照片轻轻放回夹层，合上文件夹。他没带走它，只是用手机拍下了所有内容。
走出档案室时，他给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打了电话。
“顾先生，感谢您的关注。”对方语气礼貌，“但目前同类项目已覆盖八成目标区域，若没有专项资金和执行团队，新增立项难度较大。我们更倾向于与已有成熟机制的合作方对接。”
“我明白。”他站在电梯口，声音平静，“能否告诉我，如果要启动，最缺的是什么？”
“三个核心。”对方答得干脆，“一是启动资金的独立账户，二是能深入偏远地区的联络渠道，三是长期志愿者的招募与管理机制。缺任何一项，都很难通过评审。”
他挂了电话，站在公司楼下等车。初夏的风带着燥意，吹得西装微微鼓起。他低头看着手机备忘录，一条条写下：
启动资金：个人出资，暂不牵动公司资源；
资源对接：联系教育局与地方公益组织；
执行团队：招募志愿者，建立长期机制。
司机拉开后座门，他坐进去，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子驶过市中心，广告牌上滚动着奢侈品代言人的笑脸。他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商场上的事，他向来能三句话定局。可这一次，他第一次觉得，善意不是并购案，没法用钱砸出一条路。
它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有人愿意弯下腰，一户一户地走，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问：“你想读书吗？”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洛倾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听见开门声抬了抬头，起身去厨房端水。
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坐到她对面。
“基金会那边……没成？”她把水杯递过来，声音很轻。
“不是没成。”他接过水，笑了笑，“是还没开始，就被拦在门外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转动了他手中的钢笔笔帽。
水晶亮起，微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雾散开。
“你不是一个人在想这件事。”她说。
他一怔。
她没再说别的，只是把笔轻轻放回他掌心，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像一阵风掠过湖面。
他低头看着那支笔，忽然低笑了一声：“我总在解决危机，这次，我想解决的是‘希望’。”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你得先学会，不急。”
他点点头，翻开笔记本，把刚才在车上写的三条重新誊抄一遍。写到最后一条时，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从最小的开始。”
水晶又闪了一下，这次光稍亮了些，像是在点头。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市教委下属的教育发展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女主任，戴着眼镜，说话直接。
“顾先生，您这个想法很好，但实话讲，我们手上不缺钱，缺的是人落地。很多项目前期轰轰烈烈，后期没人跟进，最后书发下去，孩子没读，家长拿去生火。”
“我明白。”他说，“我可以先试点，一个县，一个村，甚至一个学校。不求快，只求稳。”
“那您有合作学校资源吗？”
“没有。”
“有当地联络人吗？”
“没有。”
“有执行团队吗？”
“目前没有。”
她叹了口气：“顾先生，我不是泼冷水。公益不是善心一动就能成的事。它得有路径，有责任，有持续性。”
他点头：“我记下了。”
离开办公室时，他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了片刻。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他的鞋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原来只是因为对手都明码标价。
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看不见价格，也看不见终点的路。
他掏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一下云岭县现在的教育状况，重点是小学图书配备率和辍学率。另外，联系当地教育局，看有没有愿意合作的学校。”
发完，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外面阳光刺眼，行人匆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线，走了出去。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洛倾颜走过来，放下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今天跑了几个地方？”她问。
“三个。”他抬头看她，“每一个都说‘想法很好，但’。”
她在他对面坐下，手肘撑着膝盖，托着下巴：“那你呢？还觉得能做吗？”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笔身。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但我不想因为难，就让它停在‘想法’这两个字上。”
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把钢笔轻轻推到他面前。
他看着那支笔，水晶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他忽然想起她康复那天，他把确认书折成纸鹤，放进她掌心。
那时，他们以为终点是健康。
现在他明白，有些事，终点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翻开新的一页纸，写下第一行字：
“云岭县试点助学计划——第一阶段：调研与联络。”
笔尖划过纸面，水晶微闪。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桌角的纸页，像有人在轻轻翻动未来的章节。
他握着笔，没再写下去，只是静静看着那行字。
台灯的光晕里，钢笔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纸上，像一根细小的锚，扎进了未知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