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洛倾颜蹲在玄关处，轻轻替婆婆换上软底布鞋，动作熟稔得像已做过千百遍。婆婆扶着墙站稳，指尖在她肩头停了片刻，才缓缓松开。
“粥在桌上，趁热喝。”洛倾颜直起身，顺手把围裙搭在椅背，“我煮了小米藕粥，加了点南瓜泥，您昨天说喜欢甜一点。”
婆婆没动，只看着她走进厨房，背影单薄却利落。水龙头哗哗响着，碗勺轻碰，锅盖掀开又合上。她忽然开口：“倾颜。”
洛倾颜擦着手走出来：“嗯？”
“坐一会儿吧。”婆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想跟你说说话。”
洛倾颜微怔，随即坐下。她没问怎么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婆婆。老人的手在膝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找一句最难启齿的话。
“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婆婆终于开口，声音低却清晰，“查你工作、打听你家事，连你穿什么颜色的裙子都要管。逸尘劝我，我说‘儿媳得懂规矩’。”
她顿了顿，抬眼：“现在想想，哪有什么规矩？不过是怕你撑不起这个家，怕他将来受苦。”
洛倾颜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桌角一道浅浅的划痕。她没说话，不是因为怨，而是怕一开口，眼泪会先出来。
“你在医院守了三十七天。”婆婆声音轻了些，“每天记药量、调温度、喂饭擦身。我昏迷的时候，听见你念报纸，念到一半嗓子哑了，还继续念。护工说，你半夜起来八次，就为了看我有没有踢被子。”
她停住，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慢慢打开。里面包着一只玉镯，通体温润，泛着淡淡的青光。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把镯子推到洛倾颜面前，“她说，戴上了，就是顾家的人。我一直没给过谁，连逸尘的姑姑都没份。”
洛倾颜抬头，眼底发烫。
“我不敢给，是怕给错了人。”婆婆的声音微微发颤，“可你用三个月教会我一件事——真心不是挑出来的，是熬出来的。你熬过最难的日子，没一句怨言，也没拿这个当筹码。你不是在求我认你，你是在等我醒来。”
她伸手，轻轻握住洛倾颜的手：“现在我醒了，我想把这只镯子，戴在你手上。”
洛倾颜指尖微抖，没躲，也没立刻伸手。她只是看着婆婆，声音很轻：“我不需要您给我什么。我照顾您，不是为了证明我能当好儿媳。”
“我知道。”婆婆点头，“可我还是想给。这不是补偿，是信任。”
阳光斜斜地照在桌面上，玉镯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洛倾颜终于伸出手，手腕微凉，指尖却滚烫。婆婆颤巍巍地托起她的手，一点点把镯子套进去。尺寸刚好，像是量着做的。
“它有点沉。”洛倾颜试着转了转手腕。
“戴久了就习惯了。”婆婆笑了，“就像家人，一开始生分，后来就离不开了。”
洛倾颜也笑了，抬手摸了摸镯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她没说谢谢，也没说感动，只是轻轻回握了下婆婆的手。
午后，顾逸尘去公司开会，客厅里只剩两人。婆婆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旧相册，封皮已经发黄。她一页页翻着，忽然停在一张照片前。
照片里的顾逸尘约莫七八岁，穿着小西装，站在老宅门前，手里抱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
“那是他十岁生日。”婆婆指着照片，“非要自己种花，浇了太多水，第二天全蔫了。哭了一下午，最后还是你种的那株活下来。”
洛倾颜凑过去看，笑了：“您还记得？”
“记得。”婆婆翻过一页，又停住。这次是顾逸尘中学毕业照，他站得笔直，眼神清亮，“那时候我就在想，将来谁要是能让他笑得这么松快，一定得是特别的人。”
她抬眼：“你后悔吗？为了他，熬了这么多夜，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倾颜摇头：“我不觉得是委屈。照顾您，就像照顾我自己的妈妈。”
婆婆眼眶一红，没说话，只是把相册合上，轻轻放在茶几上。
“下周末。”她忽然说，“我们去老宅看看吧。你种的那盆茉莉，该移栽了。”
洛倾颜点头：“好，我带淘米水去。”
“你总是记得这些小事。”婆婆轻声说，“连它喜欢阴面窗台都知道。”
“因为它活得不容易。”洛倾颜笑了笑，“就像有些人，得一点点养着，才能开得久。”
婆婆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把茶几上那杯凉了的茶推开，换上一杯新沏的。茶香慢慢散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茉莉味，淡淡的，却不散。
傍晚，洛倾颜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婆婆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块手帕，反复叠了又拆。她忽然站起来，走到洛倾颜身边。
“倾颜。”她叫她名字时，语气比从前软了许多。
“嗯？”洛倾颜回头，手上还沾着泡沫。
“以后……”婆婆顿了顿，“以后叫我一声‘妈’，行不行？”
洛倾颜手上的动作停了。水龙头还在流，泡沫顺着她的手腕滑下去，滴在水池里，发出轻微的响。
她没立刻答应，也没摇头。她只是转过身，关掉水龙头，擦干手，然后轻轻抱住婆婆。
婆婆身子一僵，随即慢慢放松，手搭在她背上，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东西。
“妈。”洛倾颜在她耳边轻声说。
婆婆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第二天一早，洛倾颜照例起床煮粥。婆婆已经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那只玉镯，正对着光看。见她出来，笑了笑：“昨晚没睡好，总觉得手腕空了。”
洛倾颜把粥端上桌：“我给您煮了红枣粥，补气血。”
“好。”婆婆把镯子戴上，动作比昨天利索了些，“今天天气好，咱们把阳台的绿萝挪个位置？”
“行，我吃完就去搬花盆。”
“你别忙活那么早。”婆婆拦她，“先吃饭。”
洛倾颜坐下，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过去：“您尝尝，不烫了。”
婆婆接过勺子，自己吃了一口，点点头：“甜度刚好。”
阳光照在两人之间，玉镯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青色。婆婆忽然说：“逸尘小时候，我总怕他走错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路，不是拦出来的，是陪出来的。”
洛倾颜低头喝粥，没接话，嘴角却微微扬起。
婆婆看着她，又看看窗外那盆绿萝，新长的叶子正对着太阳舒展。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洛倾颜放下勺子，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温杯，准备给婆婆倒温水。
婆婆却先一步抓起杯子，拧开盖子，倒了一小半，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