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月光已经退去，书桌上的手账本被风吹开了一页。洛倾颜站在桌前，指尖轻轻抚过昨夜写下的那行字——“我想让她看见我这个人”。她没去碰那支笔，也没有翻看金手指留下的痕迹。只是把本子合上，转身走向厨房，烧了一壶水。
水开时，她泡了杯清茶，坐在桌前打开手机相册。顾逸尘偶尔分享的老照片还留在收藏夹里，她点开一张泛黄的合影：少年顾逸尘站在茶园边，身旁是年轻时的顾母，两人穿着旧式棉布衫，身后是层层叠叠的茶树梯田。照片角落写着“九溪·春采”。
她放大背景，盯着那片绿意看了许久。
十分钟后，她打开了浏览器，搜索“杭州九溪龙井春季采茶活动”。页面跳出的多是年轻人打卡的旅拍路线，喧闹、快节奏，附带直播带货链接。她一条条划过去，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退出页面，转而查找本地民宿。翻到第三页时，一家名为“听叶居”的茶宿引起她的注意。简介里写着：“专为静心养性之人设计，不接团客，每日仅接待一户家庭。”她点进详情，看到庭院照片里有一张石桌，上面摆着老式搪瓷杯，旁边是一本翻开的线装茶经。
她拨通了电话。
“您好，我想定制一个行程。”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不是采茶打卡，是想带一位长辈来走一走她年轻时走过的路。”
对方沉默两秒，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客人。”
她们聊了二十分钟。洛倾颜提出清晨六点入园、避开人流；午后安排安静的茶室，由老师傅教顾母熟悉的手势炒茶；晚上在庭院点一盏小灯，不放音乐，只听风过竹林的声音。她还特意问：“能不能准备一张信纸、一支毛笔？我想让她写点什么，没人看的那种。”
“可以。”对方说，“我们有‘家书’环节，很多老人写给过去的自己。”
挂了电话，她在手账本上画出行程草图。从出发到返程，三天两夜，每一小时都标了颜色：蓝色是安静独处，绿色是自然互动，粉色是家人共处。她在第一天傍晚的格子里写下：“茶香家书——由我代笔，她开口，我落字。”
画完，她翻开前一页，从夹层里取出一片干枯的桂花。这是前天在老宅扫落叶时顺手捡的，当时顾母在窗边说过一句：“这花香，像我念书那会儿。”
她把桂花轻轻夹进行程册的封面内侧，合上本子，放在玄关最显眼的位置。
下午三点，她给顾逸尘发了条消息：“你妈妈很久没出远门了吧？这个周末，我们带她去杭州看看？听说明前龙井快采了。”
手机很快震动。
“你……怎么想到这个？”他的回复带着迟疑。
她回得很快：“你说过她年轻时在茶校待过。我想，她或许会喜欢。”
消息发出去三分钟，电话打了进来。
“你查了什么？”他声音低了些，“还是……她跟你说过？”
“都没有。”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经过的公交车，“我是翻你手机相册看见的。那张合影，她笑得很不一样。”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她确实……很久没提过那段日子了。”他顿了顿，“可她现在不太爱出门，尤其是和我们一起去。”
“我知道。”她说，“我不是非要她去。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有人记得她也曾有过想要的生活。”
顾逸尘没说话。
她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总是这样。”他终于开口，“不声不响地，就把所有事都想好了。”
“这次不是。”她笑了笑，“我还没定下来。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
“不。”他打断她，“我去跟她说。”
傍晚六点，她收到顾逸尘的消息：“她说要考虑一下。”
她看着那句话，没回，也没放下手机。直到七点零七分，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她问了听叶居的地址，查了天气预报，还让我确认有没有电梯。”
洛倾颜笑了。
她打开手账本，在“第一天·晚餐后”那一栏，补上一行小字：“如果她愿意写，就让她写给十八岁的自己。”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趟文具店。不是为了买笔，而是找一种老式信纸。店员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叠米黄色的手工纸，边缘有些毛糙，像是用竹帘抄出来的。
“这种纸写字会晕墨。”店员提醒。
“没关系。”她接过一张，指尖摩挲着纹理，“就是要这种感觉。”
她买了五张，回家后铺在桌上，用毛笔蘸了淡墨，试写了一行：“致十八岁的我”。
墨迹微微散开，像被岁月浸湿的旧信。
她满意地点头，把纸收进信封，贴进行程册里。
中午，顾逸尘来公司楼下接她吃饭。她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内，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意外。
“路过。”他把一杯递给她，“顺便问问行程的事。”
他们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她从包里拿出那本手绘的行程册，一页页翻给他看。
“你连她喝茶的杯子都安排了？”他翻到一页，上面画着搪瓷杯，旁边标注：“印字‘杭州茶校·1983’，定制款。”
“她那个年代的人，认这个。”她说，“杯子旧了，但名字还在。”
他看着那页图，手指在杯沿的线条上轻轻划过。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他忽然问。
她转头看他：“因为我不想再让她觉得，我靠近她，只是为了顾逸尘。”
他眼神动了动。
“你记得上次她问我，‘灯不是谁都能点的’？”她声音很轻，“我当时没懂。现在懂了。她不是在拒绝我，是在保护那个家——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我不是来接班的，我是想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守。”
顾逸尘低头看着行程册，封面那行手写字映着阳光：“给顾妈妈的一封春天来信”。
他沉默了很久。
“你知道吗？”他终于开口，“我妈以前最喜欢春天。她说茶山上的雾，像一层纱，走着走着，就像走进了画里。”
“那这次，我们带她再走一次。”
他抬头看她，目光很沉，却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如果她去了，”他低声说，“你别指望她立刻对你笑，也别指望她说谢谢。”
“我不指望。”她摇头。
“可你要坚持。”
她笑了：“我已经坚持了。”
他合上行程册，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把本子递还给她，只说了一句：“我去订车票。”
她接过本子，放进包里。起身时，手指无意碰到了笔袋。
那支笔静静躺在里面，水晶依旧黯淡。
她没拿出来，也没转动笔帽。
阳光斜照在长椅上，奶茶杯上的吸管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看了看，忽然伸手，把吸管转了个方向，让影子不再压在行程册的封面上。
“走吧。”她说，“我请你吃饭。”
他站起身，却没动。
“颜颜。”他叫她名字，语气很轻，像怕惊扰什么，“如果这次她还是不肯写那封信……”
她看着他，等下文。
他却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奶茶喝完，捏扁了纸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也没追问。
两人并肩往公司走，脚步不快，也没说话。春风从侧面吹来，掀起了她包的一角，行程册露出一小截，那片干枯的桂花，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黄。
她伸手按了按包口，把册子压了回去。
走到公司楼下，顾逸尘忽然停下。
“你有没有想过，”他看着她，“她要是写了，会写什么？”
她仰头看他，阳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春水初融。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