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灯光缓缓暗下，人群的喧腾渐渐远去。洛倾颜将那支钢笔轻轻收回包中，指尖还残留着水晶微光的温意。她没说话，只是抬眼看向顾逸尘，他正低头整理西装袖口，动作利落，神情沉稳，却在她目光落下的瞬间，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走吗？”他问。
她点头，跟着他穿过尚未散尽的人群。外面夜风微凉，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他们并肩上了车，车内安静了一瞬，直到他轻声道：“我妈刚发消息，说今晚家宴，让我们过去。”
洛倾颜心头一紧，面上却只笑了笑：“这么突然？”
“每年都有。”他语气平淡，“她不喜欢在电话里多说，但人到了，话就多了。”
她没再问，只是悄悄摸了摸包里的笔。水晶安静地贴着她的指尖，没有闪烁，也没有震动。她深吸一口气，心想，也许今晚用不上它。
顾家老宅在城西，白墙黛瓦，庭院深深。推门进去时，桂花香扑面而来，厅堂里已摆好八仙桌，青瓷碗碟整齐排列，热气腾腾的汤盅正冒着细烟。
顾母坐在主位，一身素色旗袍，发髻一丝不苟。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笑容温雅：“来了。”
“妈。”顾逸尘颔首。
“阿姨好。”洛倾颜上前，声音清亮。
“坐吧。”顾母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听逸尘说你们今天忙了一天，新产品很成功？”
“是，托大家喜欢。”洛倾颜坐下，姿态端正。
“喜欢？”顾母轻笑一声，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顾逸尘碗里，“现在的人，喜欢的东西太多了。能坚持的，才是真的喜欢。”
话音落，桌上静了一瞬。
洛倾颜没接话，只是低头吃饭。她能感觉到顾母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像在打量一件瓷器的成色。
“倾颜是做什么的？”顾母忽然问。
“我在项目组负责用户情感反馈模块。”她答得认真。
“哦，就是听人说心事？”顾母挑眉，“那你们这产品，是不是也教人多愁善感了？”
“不是教，是回应。”洛倾颜抬起头，眼神清澈，“如果一个人说了很久都没人听，那设备替他记下来，也算一种回应。”
顾母笑了笑，没接话，转而对顾逸尘道：“你小时候从不跟我说这些。摔了跤自己爬起来，哭了也不许出声。”
顾逸尘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洛倾颜立刻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不是愤怒，是压抑。她悄悄伸手进包，指尖触到笔身，水晶依旧沉静。
她没转动笔帽。
饭继续吃着，菜一道道上，味道精致，气氛却越来越沉。顾母看似随意地问起洛倾颜的家庭、学历、工作年限，问题不尖锐，却句句带着衡量的意味。
“你们现在住一起？”她忽然问。
“暂时合租一个项目公寓。”洛倾颜答，“为了方便工作对接。”
“合租？”顾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年轻人想法新，我这老脑筋跟不上。不过逸尘不一样，他从小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顾逸尘放下筷子：“妈，饭桌上别谈这些。”
“我这不是关心？”她笑，“你是独子，顾家的事，将来都得你扛。感情不是儿戏，选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洛倾颜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她能理解一位母亲的顾虑，可那种被审视、被否定的感觉，像细针扎在皮肤上，不疼，却让人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桌下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她的。
她一怔，侧目去看顾逸尘，他正低头喝汤，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那只手，稳稳地压着她的手背，指尖微微收拢，像是在说：我在。
她的心跳慢了下来。
水晶依旧没亮，但她忽然觉得，这支笔或许根本不需要发光。有些共鸣，早已超越了感应。
饭吃到一半，顾母起身去厨房端汤。洛倾颜松了口气，正想抽手，顾逸尘却反手将她手指扣住，低声道：“别动。”
她愣住。
“她不喜欢你紧张。”他声音极轻，“越紧张，她越觉得你心虚。”
“可她明显……”
“她对谁都这样。”他抬眼，目光沉静，“我爸走之前，她也是这么审他未来丈母娘的。”
洛倾颜怔了怔，忽然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他嘴角微扬，“我爸说，你妈要是不点头，我就带着她私奔。结果她当场摔了茶杯，第二天却亲自去提亲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爸还挺有胆量。”
“所以我学他的。”他看着她，“你不用讨好她，只要做你自己。她再挑剔，也分得清真心假意。”
话音未落，顾母端着汤回来，目光扫过两人交叠的手，眼神微闪，却什么也没说，只将汤放在中间。
“喝点汤。”她对洛倾颜道，“暖胃。”
洛倾颜道谢，舀了一勺。汤很鲜，是老母鸡炖的，加了枸杞和红枣。
“你爸妈身体还好？”顾母又问。
“他们都健在，身体也硬朗。”洛倾颜答，“常视频，每周都通电话。”
“那挺好。”顾母点头，“我们这代人，结婚前连对方家门都没进过。现在倒好，还没定下来，就住一块儿了。”
顾逸尘放下汤匙：“妈，我和倾颜的事，我自己清楚。”
“我知道你清楚。”她看着儿子，“可你清楚，不代表别人清楚。外面的人怎么说你？说顾家少爷被个普通姑娘拿捏住了，连公司战略都围着她转。”
洛倾颜猛地抬头。
顾逸尘却笑了：“那又怎样？战略是她提的，数据是她分析的，用户是她打动的。我为什么不能围着她转？”
满室寂静。
顾母盯着他，眼神复杂。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发烧到四十度，都不肯哭一声。现在为了个姑娘，倒学会顶嘴了。”
“我不是顶嘴。”他站起身，拉起洛倾颜的手，“我是想让您知道，她不是外人。”
洛倾颜站在他身旁，手心微汗，心跳如鼓。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顾母。
老人静静坐着，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过，终于，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汤凉了，再热一道吧。”
她起身走进厨房，背影挺直，步伐稳健。
洛倾颜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顾逸尘：“你刚才……太冲了。”
“我忍很久了。”他低声，“她可以挑剔你，但不能否定你做的事。”
她心头一暖，正想说什么，忽然包里传来轻微震动。
她一愣，悄悄拉开包，取出那支笔。
水晶正泛着微光，不是粉，也不是金，而是一种极淡的暖白色，像月光落在雪地上。
她怔住。
这不是她的情绪，也不是顾逸尘的。可笔却在共鸣。
她抬头看向厨房方向，顾母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灶台前热汤。锅盖掀开，白气升腾，模糊了她的轮廓。
就在那一瞬，水晶的光轻轻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洛倾颜没动，只是将笔轻轻放回包中。
饭后，两人告辞离开。车驶出巷口时，顾逸尘忽然问：“刚才笔亮了？”
“嗯。”她点头，“在厨房那会儿。”
“你觉得……她其实不是讨厌我？”他看着前方，“而是怕我受伤？”
洛倾颜沉默片刻：“怕你受伤的人，不会用‘拿捏’这种词。”
“可她用了。”他苦笑，“但她也给你盛汤了。”
“是。”她轻声说，“她没赶我们走。”
车窗外，夜色渐深。路灯一盏盏掠过，映在车窗上，像流动的星。
回到公寓，洛倾颜坐在书桌前，把笔拿出来，轻轻放在台灯下。水晶安静如初，仿佛刚才的光只是错觉。
她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
“顾母，喜欢老式青瓷，常听京剧，每周去社区老年合唱团。”
又加了一句：
“她审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而是怕逸尘太好，被人辜负。”
笔尖停顿，她忽然想起顾逸尘在饭桌下握着她的手。那种坚定，像一道无声的墙，替她挡下了所有冷言冷语。
她合上本子，轻声自语：“下次见面，我带她最爱的那出《贵妃醉酒》唱片去。”
窗外，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
包里的笔，忽然又震了一下。
水晶泛起微光，持续三秒，像一声轻轻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