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还在玻璃上蜿蜒滑落，技术部的灯光比早晨亮了些。洛倾颜刚把笔记本放回包里，钢笔的尾端轻轻磕了一下拉链内侧，她没在意，只觉指尖微暖。
顾逸尘站在投影前，指尖点了点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数据从昨晚八点开始汇总，到现在七小时四十二分钟。”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她打开平板，调出区域热力图。北上广深的光点密集跳动，像夏夜的萤火，会员开通率高出预期三成。可往地图中部一移，光点骤然稀疏，几座城市甚至接近熄灭。
“一线城市转化率37%，”她念着，“二线城市平均12%，三线及以下，6.8%。”
有人轻咳一声：“是不是宣传覆盖不够？”
“不是覆盖问题。”顾逸尘盯着武汉那一片灰暗，“是理解断层。”
洛倾颜旋开笔帽，水晶泛起一层薄粉光。她没看顾逸尘，却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句“让更多沉默被听见”，在某些地方，听上去像一句审判。
她把笔轻轻放在桌角，翻开记录本。昨夜自动汇总的用户评论正一页页刷新，一条条划过：“听起来像心理治疗”“我们家孩子就是内向，不是有病”“功能听着玄，不如先保证不卡顿”。
她停在一条来自洛阳的留言：“你们说‘被听见’，可我们怕的是被看成‘有问题’。”
笔尖忽然一震，水晶光晕微微扩散。她没动，只将那句话抄在纸上，圈了三个字：去标签。
“我们犯了个错。”她抬头，“把共情当成了诊断。”
顾逸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把投影切到了用户访谈录音的片段列表。
她点开第一条。画面上是个中年女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背景是孩子写满字的作业本。录音员问她对“倾听会员”的看法，她皱眉：“我儿子话少，但心里明白。你们这广告，一听就是给‘问题家庭’准备的。”
第二条，一位父亲搓着手：“我们不缺人听，缺的是他肯说。可你们现在搞得，好像我们一直没听似的。”
第三条，一个年轻人靠在椅背上笑：“‘沉默’听着就丧，谁想被归到那一类？”
录音结束，会议室一片静。
顾逸尘低声说：“我们想给的，是尊严。可给的方式，像施舍。”
洛倾颜拿起笔，在特制回溯纸上写下：“用户真正抗拒的，是什么？”
笔尖微颤，浮现画面——一位母亲听完宣传音频后，立刻关掉手机，对身边人说：“别让我家孩子听见这个，听着像他有病。”
她合上纸，抬头：“不是抗拒功能，是抗拒被定义。”
顾逸尘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换一种说法呢？不说‘听见沉默’，说‘回应独特’？”
“独特。”她重复一遍，眼睛亮了，“不是补缺，是尊重差异。”
她迅速在白板上画出三圈层模型：最内圈，一线城市，保留原话术，强化社群归属；中间圈，二线城市，主打“为不善言说的人设计”，突出个性化表达；最外圈，三线及以下，先推“稳定、流畅、可升级”，情感功能作为隐藏入口，由用户主动解锁。
“一线用户愿意为共鸣买单，”她说，“但更多人，需要先相信产品可靠，才敢接触深层功能。”
顾逸尘点头：“先建立信任，再传递温度。”
有人问：“那宣传语全改？”
“不。”她摇头，“分层推送。一线城市继续用‘让沉默被听见’；二线城市换成‘你的声音，值得被特别回应’；三线城市，首页只写‘小回，听得清，也等得起’。”
“等得起？”有人念着。
“对。”她笑了，“不是催你开口，是告诉你——我们不急，你在就好。”
顾逸尘看着地图，忽然说：“把热力图调出来。”
她将钢笔轻放在投影地图上，心念一动。水晶光芒缓缓扩散，像水波漾开，各城市用户的情感共鸣强度随之浮现——北上广深是深红，成都、杭州是橙黄，而洛阳、襄阳、赣州等地，光晕微弱，却集中在“稳定性”和“延迟低”几个关键词上。
“原来不是不共鸣，”他低声说，“是我们在用错频道。”
她把笔收回包里，却没拉上拉链。水晶的光透过布料，映出一小片粉晕。
“接下来，”她翻开执行表，“先做三件事：第一，调整广告投放策略，按城市认知度分级推送；第二，优化App首页逻辑，三线城市首屏隐藏‘情感模块’入口；第三，客服话术全部重写，禁止使用‘沉默’‘压抑’这类词。”
“那‘倾听的传递性’呢？”有人问。
“保留。”顾逸尘说，“但不说‘传递’，说‘接力’。不是我们在教人倾听，是让用户之间彼此接住。”
会议结束前，他忽然叫住她。
“刚才那支笔。”他看着她包里露出的笔身，“它映出的热力图，和后台数据不一样。”
“后台是行为。”她轻声说，“它是情绪。”
他盯着那点微光，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的意义：“它不只是帮你看我，还在帮你，看所有人。”
她没回答，只把笔轻轻转了个方向，让水晶正对着地图上那片最暗的区域。
钢笔的光，随之偏移。
第二天清晨，洛倾颜站在公司楼下等车。雨停了，空气湿重。她打开包，取出笔，发现笔帽上有道极细的划痕——是昨天会议时，顾逸尘递还笔记本时，袖扣蹭到的。
她没擦，只用指尖抚过那道痕。
手机震动，第一条区域调整后的推送数据 ining。她点开，看到洛阳的转化率曲线微微上扬，像冻土里钻出的第一道裂痕。
她把笔夹进笔记本，抬头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顾逸尘坐在驾驶座，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刚收到用户反馈汇总。”他说，“有个三线城市的老师，给孩子注册了基础版，昨天半夜发来消息。”
“说什么？”
“他说，孩子第一次主动打开语音日记，录了十秒钟的呼吸声。”他顿了顿，“然后退出去，又录了一遍。”
她心跳慢了一拍。
“他没说话，但录了两次。”顾逸尘看着她，“说明他在试，怎么开口。”
她握紧了笔记本。
“我们昨天改的话术，”他问，“是不是对了？”
她正要回答，包里的钢笔忽然剧烈一震。
水晶的光，从夹层里透出来，映在车窗上，像一道粉红色的闪电。
他目光落在那光上，没再说话。
她翻开笔记本，想写下什么，笔尖刚触纸，光晕骤然扩大。
纸上浮现一行字：
“他们不是不愿说，是怕说错。”
她盯着那句话，呼吸轻了。
顾逸尘伸手，轻轻敲了两下车窗框。
“走吗？”
她点头，拉开副驾门。
车启动时，她把笔放在中控台上。光渐渐暗下去，像退潮。
可就在车子拐出地库的瞬间，笔尖又闪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水晶深处，浮现出一串城市名：襄阳、常德、临汾——全是昨日数据最冷的区域。
而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一点微弱的光，正在缓慢闪烁，像黑夜里的萤火，一明，一灭。
车窗外，城市苏醒，车流渐密。
她伸手，将笔轻轻推向他那边。
他没接，只看了眼，低声说：
“留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