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斑马线的白杠，发出轻微的震动。洛倾颜把录音列表切到静音，手指在屏幕边缘顿了顿，抬头看向身旁的顾逸尘。他正低头整理西装袖口，动作利落，眼神却沉得像压了云的湖面。
第三家合作方的会议室在二十三楼，落地窗把整座城市摊开在眼前。陈总坐在长桌另一端，笑容依旧得体，但开口第一句就让空气变了质地：“我们决定调整合作模式——注资八千万，换取项目51%股权，以及未来三年七成利润优先分配权。”
顾逸尘没立刻回应，只是把笔轻轻搁在桌面上，金属笔帽与玻璃相触，发出一声清响。
“这不在之前的沟通范围内。”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位的边界感。
“市场变了。”陈总双手交叠，指尖轻点，“我们投入的是真金白银，不是情怀保险。控股，是董事会底线。”
洛倾颜翻开提案，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们可以接受阶段性股权释放——每完成一个里程碑，释放相应比例，直到达到贵方预期。”
“风险不可控。”陈总摇头，“我们不做拼图游戏，要的是完整版图。”
她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转向数据模型：“那利润分成能否阶梯化？前两年你们拿六成，后期逐步回调至四成，换取我们保留控股权。”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静默。空调出风口低低地吹着，吹不散凝滞的气氛。
顾逸尘终于开口：“‘听见计划’的核心，是技术自主和用户信任。一旦失去控制权，下一个被砍掉的，就是tJ-2087这样的项目。”
“可没有资金，项目根本走不到下一个用户。”陈总语气依旧冷静，“你们在坚持一个可能活不过冬天的理想。”
洛倾颜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轻轻转动笔帽。水晶没有亮起，像一颗沉睡的心。她抬眼看向顾逸尘——他正盯着会议桌中央那份意向书，目光冷硬，没有一丝波动。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刻意封闭自己。不是情绪平稳，而是主动筑墙。
她没再说话，只是从包里取出录音笔，轻轻推到桌中央。按下播放键。
乡村教师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那天我接起电话，听见你们说‘我们听着呢’，我就知道，我能去上课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线，穿过沉默的缝隙。
陈总没动，手指在文件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顾逸尘依旧没看她，但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如果控股权让出去，”他声音低了些，“我们连‘听着呢’这三个字，都说不了算。”
“可你们现在，连说这句话的资本都没有。”陈总直视他，“理想不能当饭吃，顾总。”
洛倾颜低头看着那份意向书。纸面平整，却像被无形的刀划开了一道裂痕。她无意识地抽出钢笔，在会议桌上轻轻一划——笔尖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极细的白痕，恰好横在“合作方”与“项目方”签署栏之间。
顾逸尘的目光终于落了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将那份写着“tJ-2087”的用户卡片从提案中抽了出来，放在手边。纸角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发皱，像是被攥了太久。
“我们不是来卖项目的。”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是来找同行的人。”
“可同行，也得分清谁掌舵。”陈总合上文件，“没有控股，我们无法向董事会交代。”
空气再次凝固。
洛倾颜看着顾逸尘。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凌晨三点接起电话的老师，那个说“我不是一个人了”的年轻妈妈，那些在系统崩溃时第一反应不是骂而是问“你们还在吗”的用户。
他们不是数据，是心跳。
可心跳，换不来八千万。
她忽然开口：“如果我们让出控股权，你们会保留情感反馈模块吗？”
“一切以市场反馈为准。”陈总答得干脆。
“那如果市场说，不需要‘听见’呢？”
“那就优化掉。”他语气自然，像在讨论一个可以替换的零件。
顾逸尘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响。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把那份用户卡片仔细折好，塞进西装内袋。
“今天的会，到此为止。”他说。
陈总没拦他，只是看着那份被划开的意向书，轻轻叹了口气。
洛倾颜没动。她盯着那道笔尖留下的白痕，忽然觉得它像一道伤疤，还没愈合，就已经注定。
“顾总。”陈总忽然开口，“你们的录音……能留一份吗？”
她抬头。
“我想给我母亲听听。”他语气平淡，“她最近，总说没人听她说话。”
洛倾颜怔了怔，随即点头，把录音笔留在桌上。
他们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灯亮得刺眼。顾逸尘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意。
“你刚才……为什么不拦我？”他忽然问。
“因为你说得对。”她跟上一步，“我们不能让出说‘我们听着呢’的权利。”
他脚步微顿，没回头。
“可我们快撑不下去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没接话，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支钢笔。水晶依旧黯淡，但她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
电梯下行，数字跳动。她看着镜面墙里两人的倒影，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纤细如柳，却都像被什么压着，弯不出一点弧度。
“下一阶段mVp，还能再压缩吗？”他忽然问。
“人力可以减半，服务器可以降配。”她声音很轻，“但用户故事采集，不能停。”
“为什么？”
“因为那是心跳。”她看着他，“不是成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极淡的松动。
电梯门开，地下车库的冷风扑面而来。他们走向车子，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顾逸尘忽然停下，转身看着她：“如果……我们找不到同行的人呢？”
“那就自己走。”她说，“走到有人听见为止。”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从她口袋里取出了那支钢笔。
笔身古朴，水晶沉寂。他指尖轻轻拂过那颗淡粉色的石头，像在触碰某种即将熄灭的光。
“它还能亮吗？”他问。
“只要你还愿意被听见。”她轻声说。
他没再说话，把钢笔还给她，拉开车门。
车内安静。她把笔放在扶手箱上，没开录音，也没调音乐。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车库。
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挡，眯眼看向前方。车流如织，红灯亮起，车子停下。
她低头，看见那支笔的笔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极细的光，像一粒星子，轻轻擦过挡风玻璃。
顾逸尘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微微动了动。
绿灯亮起。
车子缓缓前行。
她把录音笔从包里拿出来，重新插入接口。
“那天我接起电话，听见你们说‘我们听着呢’……”
声音响起的瞬间，顾逸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是回应节奏。
是按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