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在她口袋里烧出的那个小洞，边缘微微卷起，像一朵被热风烫过的花瓣。洛倾颜站在公司电梯里，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破口，粉光早已隐去，可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的灼热——不是痛，而是某种警示的余温。
她没换裙子，也没去补妆。只是把钢笔取出来，用一张便签纸仔细裹住笔身，放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锁好。
钥匙转了两圈，咔哒一声。
她望着抽屉，忽然觉得这动作有点像藏起一个不敢见光的秘密。可她藏的不是秘密，是依赖。重生以来，这支笔是她看清顾逸尘心事的窗，是她穿越误会迷雾的灯。可昨夜它在梦里三次亮起，每一次都精准卡在她梦见红裙女人转身的刹那，像被人远程操控的信号灯。
她不想再被牵着走了。
上午的部门会议，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切过桌面，把投影仪的光晕拉成一道金线。苏曼在汇报季度预算，声音清亮，手势利落。洛倾颜低头记笔记，笔尖刚划过“市场推广”四个字，口袋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她一愣——钢笔不在口袋。
可那热感真实存在，顺着腰侧布料爬上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贴在皮肤上。
她指尖微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倾颜？”苏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有补充吗？”
“没有。”她抬眼，笑了笑，“你讲得很好。”
苏曼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可洛倾颜注意到，她翻页时手指顿了一下，目光飞快扫过她的抽屉方向。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她没急着起身，而是拉开抽屉，检查钢笔。
纸巾还在，笔也完好。可水晶的朝向变了——原本朝上，现在正对着苏曼的工位。
她记得自己放进去时，笔尖是朝里的。
钥匙孔有些涩，她试着再锁一次，指尖刚触到金属，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哎，倾颜！”苏曼端着咖啡杯走过来，笑容明媚，“刚才你走神了哦，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还好。”她合上抽屉，语气轻松，“就是做了个梦，梦见婚礼那天来了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签到台前问我：‘你觉得他真的记得我吗？’”
苏曼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笑出声：“哇，这也太吓人了吧！顾总可从来没提过有这么一号人。”
“是啊。”洛倾颜歪头看她，“你说，要是真有人这么执着，是不是说明……她和他之间，有过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苏曼耸肩，“我看是脑子有病吧。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顾总那种人，会理这种莫名其妙的信？”
她说着，目光又往抽屉扫了一眼。
洛倾颜没追问，只是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太敏感了。”
苏曼松了口气，抬手看表：“哎呀，我约了人，先走了啊。”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比平时急促。洛倾颜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抽屉边缘，忽然想起什么——苏曼刚才端的咖啡杯，是顾逸尘常去的那家手冲馆的限定款，只在周三供应。
而今天，是周三。
她没再打开抽屉，而是起身去了茶水间。水壶刚烧开，蒸汽扑在脸上，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名字。
“喂，小林？是我，洛倾颜。你上次说顾总办公室的访客记录要三个月才归档……现在能查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可以倒是可以，但得走流程。你急？”
“不算急。”她看着窗外，“就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沈婉’的人，最近来过。”
“沈婉？”小林声音低了，“等等……我好像记得，三个月前有个人来找过顾总，前台登记写的就是这名字。但顾总没见，她说她是……小时候救过他的人。”
洛倾颜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然后呢？”
“然后？她站了会儿就走了。不过……”小林压低声音，“苏曼那天正好在前台拿快递，还跟她聊了两句。”
水壶的鸣叫声戛然而止。
她道了谢，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没动。蒸汽渐渐散去，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眼底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她不是怕那个女人出现。
她是怕自己开始怀疑——怀疑顾逸尘的过去，怀疑苏曼的动机，甚至怀疑这支曾让她无比信赖的笔，是否还能分辨出谁在说谎，谁在藏痛。
傍晚，顾逸尘来接她时，她正站在公司楼下等风把裙摆吹平。
他走近，伸手替她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自然，眼神却停在她脸上：“你今天……没用笔？”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你走路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会下意识摸口袋。”他轻声说，“而且，你刚才看苏曼的眼神，是靠猜的。”
她笑了下：“被你发现了。”
他没笑，只是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太累了？”
她没挣开，也没点头，只是反问：“你怕她出现吗？”
他顿住。
晚风穿过两人之间，把她的发丝吹到他肩上。
“我怕的不是她。”他终于开口，“是她出现的方式——突然，无声，带着我不记得的过去。我怕你因为我记不清的事，开始怀疑我。”
洛倾颜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不是怀疑你。”她说，“我是怕自己……撑不住。”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她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稳定，有力，像某种承诺。
可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热感又来了。
不是钢笔——钢笔还在抽屉里。
是她的皮肤，像是被什么情绪灼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见街对面咖啡馆的玻璃窗后，一个穿红裙的女人正低头搅动咖啡，侧脸模糊，可那双手——修长，指甲涂着暗红色，正一下一下，用银勺在杯沿画着圈。
像在写字。
她想动，可顾逸尘的手还环着她。
“怎么了？”他察觉她的僵硬。
“没事。”她摇头，强迫自己笑，“风有点大，我们走吧。”
他点头，牵她过马路。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已空无一人，只有那杯咖啡还留在桌上，杯底一圈深色痕迹，像被烧过的纸。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抽屉。
钢笔静静躺着，水晶朝上，光芒微弱，像是睡着了。
她把它拿出来，指尖贴上水晶，闭眼凝神。
三个词缓缓浮现：嫉妒、执念、旧伤。
和昨天一样。
可这一次，最后一个词的尾音像被风吹散，模糊成一个“疤”字。
她睁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再放回抽屉，而是把笔放进床头柜，合上盖子，像关进一个小小的保险箱。
顾逸尘在厨房煮姜茶，说是她今天手沾了咖啡，怕她着凉。她靠在门框上看他背影，忽然说：“苏曼今天告诉我，沈婉来找过你。”
他背脊微僵，水壶的响声盖住了片刻的沉默。
“她还说，你小时候，她救过你。”
他关火，转身，袖口卷起，那道旧疤清晰可见。
“我不记得细节。”他声音低，“只记得那天很冷，我掉进了老宅后院的枯井，是有人把我拉上来的。但她长什么样，说了什么，我都忘了。”
洛倾颜盯着那道疤，忽然觉得它不像伤痕，而像一只闭着的眼睛——沉睡的，却随时可能睁开。
她没再问。
他端着姜茶走过来，递给她：“喝点热的。”
她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杯壁，手一滑。
瓷杯砸在地毯上，碎成几片，姜茶溅了一地。
她愣住。
顾逸尘蹲下收拾，她也蹲下，两人手指几乎碰到一起。
“对不起……”她低声说。
他抬头看她，眼神温柔：“我不怕她来，我怕你累。”
她鼻子一酸，没哭，只是点头。
他擦干净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翻过来，用拇指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圈——和那天黄昏阳台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可这一次，她没感觉到钢笔的共鸣。
她第一次，不确定他此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