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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大山深处,有个叫石火村的古村落,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几乎与世隔绝。村里百来户人家,世代以烧制陶器为生。这里有个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奇特习俗——每年除夕深夜的“抢火种”。

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名叫石公,已近百岁,是每年的守夜人。他那双手布满老茧和疤痕,记录着无数次击打燧石取火的痕迹。

这年除夕,夜幕早早笼罩了山村。村中不见半点灯火,家家户户熄了灶火,静静等待着子时的到来。村口那棵千年大榕树下,隐约可见几个人影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阿牛,今年是你头一次参加抢火种吧?”一个瘦高个青年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壮实汉子。

被叫做阿牛的年轻人点点头,憨厚的脸上带着紧张:“是啊,虎子哥,我和小翠成亲才三个月,按规矩得参加。我心里直打鼓,就怕出差错。”

虎子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怕啥!我去年不也这么过来的?记住啊,千万不能出声,不能摔倒!我爹说,三十年前有人摔了一跤,结果那年他家陶窑全炸了,颗粒无收!”

旁边一个面色苍白、身材单薄的青年听了,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是村中陶艺世家李家的独子李文,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按理他该高兴,可他却愁容满面。

“文哥,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阿牛关切地问。

李文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孩子哭闹。”

虎子插嘴:“对了,你们听说那个传言没?说是如果火种在途中熄灭,会带来灾祸。我奶奶说,五十年前发生过一次,那年村里闹瘟疫,死了好多人...”

“别瞎说!”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三人吓了一跳。来人是村中的教书先生张明远,四十出头,一副儒雅模样。“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这习俗能传承千年,自有它的道理。你们年轻人不懂,就老老实实遵守。”

三人诺诺称是。张明远转向李文,语气缓和了些:“文哥儿,你脸色确实不好,是不是太累了?抢火种虽重要,但身体更要紧啊。”

李文连连摆手:“先生放心,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子时将近,村民们悄悄聚集在祠堂外的空场上,屏息静气。黑暗中的祠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有屋檐下几盏微弱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

“铛——”铜锣一声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祠堂大门缓缓打开,石公手持燧石和火镰,步履蹒跚地走到祠堂中央的神坛前。神坛上早已备好特制的火绒和艾草。全村人屏住呼吸,黑暗中只听见石公击打燧石的“咔嚓”声。

一下,两下,三下...燧石迸出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没能点燃火绒。人群开始有些不安,往年石公很少需要这么多次击打。

第十下,一簇火星终于跳上了火绒,冒起一缕青烟。石公小心地捧起火绒,轻轻吹气,一簇金红色的火苗终于诞生了。他将火苗引到神坛上的油灯里,灯火跳跃,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抢——”石公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划破夜空。

刹那间,十几条黑影从不同方向冲向祠堂。按照习俗,只有新婚或新添丁的男子可以参与,其他人只能在远处观望。

阿牛一马当先,他年轻力壮,几步就冲到了最前面。虎子紧随其后,而李文则落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

阿牛第一个冲进祠堂,伸手就要去取那盏油灯。突然,一道黑影从斜里冲出,抢先一步夺走了油灯。阿牛定睛一看,竟是张明远!

“先生,您...”阿牛惊讶地差点喊出声,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张明远不是新婚,家中也无添丁,为何参与抢火种?

张明远不答,转身就往祠堂外跑。这时虎子也冲了进来,见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去追。阿牛也紧随其后。

按照规矩,火种必须用特制的灯笼接引回家,途中不能被风吹灭。张明远显然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铁皮灯笼,熟练地接过火种,向着村西头跑去。

“不对劲啊,”虎子边跑边对阿牛比划手势,“先生家在东边,怎么往西跑?”

阿牛这才反应过来。更奇怪的是,李文并没有加入追赶的队伍,而是站在原地,望着张明远远去的背影,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张明远对村中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小巷穿梭,试图甩掉追赶者。但阿牛和虎子从小在这些巷弄里玩耍长大,岂是那么容易甩掉的?

三人一前两后,在漆黑的村中无声追逐,如同上演一出哑剧。其他参与抢火种的村民见状,大多选择放弃,转而回祠堂重新取火——按照规矩,石公会准备备用的火种。

跑到村西头的小河边,张明远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阿牛和虎子急忙刹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

“二位贤侄,”张明远压低声音,“请回吧。这火种对我很重要。”

阿牛摇摇头,比划着手势,示意这不合规矩。

虎子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夺灯笼。张明远闪身避开,不料脚下一滑,手中的灯笼差点脱手。火苗剧烈摇晃,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幸好没灭。

“我不能让你们拿走它,”张明远语气坚决,“这关系到一条人命!”

阿牛和虎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就在这时,李文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手中竟也提着一盏灯笼,里面跳动着微弱的火苗——显然是从祠堂取来的备用火种。

“先生,够了,”李文对张明远说,“您不必如此。这是我的家事,不该连累您。”

张明远摇头:“文哥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能见死不救?”

阿牛和虎子越听越糊涂。虎子忍不住低声问:“文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不该参与抢火种的啊!”

李文长叹一声,在潺潺流水声中,道出了一段惊人的秘密。

原来,李文的儿子出生后不久就患上了一种怪病,浑身发冷,面色青紫,啼哭无力。村里郎中也束手无策。眼看孩子一日日衰弱,李文心急如焚。

三天前,张明远偶然得知此事,想起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类似记载:有一种先天寒症,需以“百年传承之火”为引,配以特殊药材,方能治愈。

“百年传承之火?”阿牛不解。

“就是连续百年不间断的除夕火种,”张明远解释道,“石火村的抢火种习俗已延续千年,每年的第一簇火苗都具有特殊意义。而连续百年的火种,据说蕴含着天地阳气,是驱除阴寒的至宝。”

李文接话:“我家自从曾祖父那代,就因战乱错过了抢火种,家族传承的火种断过一次。而先生家的火种,已连续传承一百二十年从未间断。”

虎子恍然大悟:“所以先生才冒险来抢火种,是为了救文哥的孩子!”

张明远点头:“我本不想破坏规矩,但孩子等不到明年了。按古籍记载,必须在除夕夜用这火种为引煎药,方能见效。”

阿牛想了想,突然比划起来。李文看懂了他的意思:“阿牛说,既然是为了救人,我们应该帮忙保密。”

虎子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救人要紧!我们就说先生是替文哥抢的火种,反正文哥身体虚弱,请人帮忙也说得过去。”

就在这时,村中传来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亮向这边移动——显然是村民们发现异常,找过来了。

张明远当机立断:“文哥儿,你带火种快回家煎药!我和阿牛、虎子来应付村民。”

李文犹豫了一下,接过张明远手中的灯笼,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家中跑去。

不多时,村民们举着火把赶到小河旁,领头的正是石公。老人虽然年迈,但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对。

“明远,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参与抢火种?”石公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张明远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石公,我是替文哥儿抢的火种。他身体不适,恐难完成抢火种的任务,特意请我相助。”

人群中议论纷纷。石公眯起眼睛:“替文哥儿抢火种?这倒说得过去。但为何往西边跑?李家在村东头。”

阿牛急中生智,连忙比划着解释——因为其他人都在东边追,往西跑容易摆脱追赶。

石公沉默片刻,突然问:“文哥儿的孩儿怎么样了?我听说病得不轻。”

张明远面色微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没逃过石公的眼睛。

“孩子...还好,只是普通风寒。”张明远答道。

石公长叹一声,挥挥手:“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守护灶火要紧。明远,你随我来。”

人群渐渐散去,阿牛和虎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各自家中,将抢来的备用火种点燃灶火。但这个除夕夜,他们注定无法安眠。

石公领着张明远回到祠堂后的住所,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那孩子是不是得了‘阴寒症’?”

张明远大吃一惊:“您...您知道这种病?”

石公点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哀伤:“六十年前,我弟弟就是得这病走的。那时我虽知道救治之法,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

“您早知道救治需要百年传承之火?”张明远难以置信,“那为什么...”

“因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石公打断他,“古籍上可曾记载,使用百年火种救人,会断了火种的传承?持有火种的那一家,未来三年将灾祸不断。”

张明远脸色煞白:“这...古籍上确实没提。”

石公从床底掏出一本发黄的古书:“这是石火村守夜人代代相传的秘录,上面记载了各种关于火种的秘密。百年来,村里发生过三次用传承火种救人的事,每次都应验了那个诅咒。”

“那您为什么不阻止我?”张明远问。

石公眼中闪着复杂的光:“因为我也曾想用这方法救我弟弟,但当时的守夜人——我的祖父——阻止了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坚持了,弟弟是否能活下来?那诅咒是否真那么可怕?”

二人沉默相对。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李文,他满脸喜色:“孩子退热了!脸色也红润了!谢谢先生!谢谢...”

石公打断他:“文哥儿,你先回去照顾孩子,我和先生还有话要说。”

李文离去后,石公对张明远说:“事已至此,只能面对。未来三年,你家需格外小心。我会教你一些避祸之法,但能否化解,就看天意了。”

张明远郑重行礼:“为了救孩子,我愿意承担这后果。”

石公点点头,突然问:“明远,你可知道石火村为何如此重视火种?”

张明远摇头。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习俗,”石公望向窗外,“我们的先祖发现,这里的土壤中蕴含特殊矿物质,烧制的陶器天下无双。而除夕的火种,通过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影响着来年陶器的品质,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张明远若有所思:“所以抢火种不仅是为了家族的兴旺,也关系到全村的生计?”

“正是。”石公点头。

......

三年后,石火村依然保持着抢火种的习俗。这年的除夕,阿牛和虎子都已为人父,李文的孩子也健康长大。

令人惊讶的是,张明远家并没有遭遇传说中的诅咒。相反,这三年来,他家的陶窑烧出了村里最好的陶器。

石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在整理先人遗物时,发现了一卷补充说明:若为救人而使用百年火种,且出于无私之心,则诅咒不验,反得福报。

老人抚卷而笑,在那一年的守夜仪式上,他悄悄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新任守夜人——李文。

火种一代代传递,不仅点亮了灶火,也照亮了人心。在石火村,最珍贵的不是那簇火苗本身,而是火中承载的温情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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