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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台缥缈,宫殿森罗的汉宫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日,一片载歌载舞。

宴上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欢快的宫殿之侧,一个十七八岁,着一身紫色大襟斜领曲裾长袍,腰间佩玉,同色香囊,长得也算清秀,却由内而外透着淫邪之气的郎君,领着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正堵着三个小女郎。

“你们那个骑奴舅舅真是出尽风头,关内侯,是不是觉得封了一个侯就了不起了?我敬酒,他连个正眼都不看我。以为他是谁呢?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骑奴。什么东西。”郎君一脸不屑的唾了一口,盯三个女郎的眼神透着不善,似要将受到的轻视全都宣泄出来。

三位女郎中,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才三岁,个个长得粉雕玉琢,仔细看能瞧出她们眉眼间的相似。

最年长的女郎,即当今大汉皇帝刘彻长女,卫长公主刘臻,小心的护着身后的妹妹,未央公主刘徽,安和公主刘适,努力想要避开郎君们的纠缠,不曾注意到额头一点朱砂的刘徽,在听到青年的话时,原来娇弱无害的面容闪过凌厉,眼神瞬间变了。

“就是,一个骑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看不起我们修成子仲。”

两道附和声响起,显然以他们所称的修成子仲为主。

“才不过打了一场胜仗而已,看那尾巴翘上天了。靠女人上位的东西,运气好一回,瞧他得意张狂的样儿,没准哪一天就死在战场上了。”修成子仲阴冷的诅咒。

日常刘徽不屑于理会眼前这位表哥修成子仲,但是,听听他这对自家舅舅轻蔑不屑,还敢诅咒她舅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徽。”随着刘徽走出,卫长公主轻唤一声,大约是猜到刘徽意图。

刘徽往前迈步,把恨不得缩成一团,一看到修成子仲便害怕的直往她怀里缩的妹妹刘适交到姐姐卫长公主手里。不忘让卫长公主捂住刘适的耳朵。

五岁的刘徽,容则秀雅,稚朱颜只。额头一点朱砂,令她尚显稚嫩的小脸更添了几分灵动。

站在修成子仲面前的刘徽,不过才到修成子仲腰间的高度。巨大的身形差距,让卫长公主不安,再次拉动刘徽唤道:“阿徽!”

不只是一个修成子仲,修成子仲身后还有人。

卫长公主不由看向身后,尤其是伺候她们的宫人,希望有人救救她们。

“没事。阿姐。”刘徽安抚,眼神坚定,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从容不迫,昂头冲修成子仲道:“你也说了我舅舅刚刚被封为关内侯?怎么,不服气?有本事到我父皇面前,请战匈奴去。咒我舅舅,你在长安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到底哪个没用?”

没错,刘徽实在闹不清楚眼前这个修成子仲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敢看不起她的舅舅卫青。

自大汉建朝以来,老刘家的祖宗,开国皇帝,高祖刘邦都遭受白登之围,差点让匈奴灭掉。

要不是当年有曲逆侯陈平献策,给匈奴单于阙氏送去珠宝,怕是当年的汉高祖刘邦都回不来了。

此后几十年,大汉皆以和亲图发展,对匈奴进犯,皆以防守为主。

饱受匈奴烧杀抢掠数十年,大汉上下谁不攒了一股气?终于,卫青,她的舅舅,亲舅舅,直抵匈奴祭天圣地龙城,相当于是把匈奴的宗庙都给掀了。

这样的功劳,尤其在大汉朝派出四路兵马一道出战,独卫青一路胜归,还是如此狠狠抽匈奴脸的战绩。眼前这一个修成子仲还敢看不起她舅,还敢骂她舅,还诅咒她舅战死沙场。哈,揍不死他。

修成子仲对上刘徽,只关注于刘徽的话,压根没有注意到,刘徽已经在那儿挽袖子了。

“切,让我上战场,我才不上战场,就该是像你舅舅那样卑贱的人才需要上战场争功。”修成子仲压根没有注意到刘徽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还作死继续用极其不屑的语气冲刘徽开口。

扫过刘徽,修成子仲还冷冷的道:“你最好让你舅舅把匈奴灭了,否则再要和亲匈奴,一准得是你们姐妹去。啊,听说匈奴那边的规矩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父子共妻的呢。哈哈哈,女人,就是这样用吧。”

卫长公主和才三岁的刘适,听到这样的话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脸色煞白,秋日气爽之际,瞬间冒出冷汗。

和亲匈奴,这些年大汉送出多少公主和亲,虽然那些都不是真公主,匈奴却拿着大汉的好处,对大汉一再进犯,边境之地,如入无人之界,大汉边境百姓,屡受侵扰。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之前已经放了话,要大汉送去真正的公主和亲。

正因如此,当今的大汉皇帝刘彻,才会越发坚定出击匈奴的决心,断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啊!”下一刻,一道惨叫声响起,刘徽没有半分迟疑的出手,一脚踢在修成子仲的脚上,在他吃痛弯腰摸脚的时候,小拳头挥过去,打在修成子仲的脸上。

一拳怎么够。

左一拳右一拳,刘徽目标只有一个,把他的牙都要打掉。

卫长公主瞪大眼睛,然而,不可能拦刘徽的,把刘适的眼睛捂上,别吓着妹妹就行。

只要刘徽不吃亏,修成子仲该打。多揍几下。

“公主,公主。”刘徽左一拳右一拳的打得叫一个痛快,下手半点不留情,旁边的宫人都快给吓死,急急上前想拦下刘徽,刘徽喝道:“滚。敢来拦我,连你们一起打。”

修成子仲堵她们姐妹的路,欺负她们的时候,没有一个宫人出面。

现在刘徽打人了,他们倒是出来拦了?

美了他们!

想拦,看她会不会把他们全都一起揍。

刘徽一喝,宫人们偷瞄修成子仲一眼,修成子仲脸都肿了,在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万万没有想到刘徽说动手就动手,打人那股狠劲,要命啊!

“公主,公主。”

既是狐朋狗友, 想让他们有义气的冲过来救人,也得他们有这个胆子。转身就跑,找人来救修成子仲为重。

刘徽连宫人都喝住了,没人敢上前拦,好的,刘徽继续招呼修成子仲。

打人不打脸?

不,打人就要打脸。不打脸就没有意思了。

刘徽一拳一拳打得修成子仲都倒地了,方便她揍得更痛快,旁边的人都快吓死了,赶紧前去禀告。

“刘徽,你等着,等外祖母来了,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躺在地上的修成子仲竟然还敢冲刘徽放狠话,本来想打得差不多,该收手的刘徽一听,一脚踩在他的脸上。

修成子仲……吃了一鞋子的泥。

“刘徽。”刘徽打得浑身发热,这时候传来一阵叫唤声,刘徽当下转身,只是转身的功夫再一脚踢在修成子仲的脸上。

好的,修成子仲又掉了一颗牙。

声音传来的方向,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

人群里注意到刘徽动作的红衣少年,别过头在那儿偷笑。被一旁的人警告的扫过一眼,赶紧板起脸。

“父皇,祖母,母亲,姑姑。”刘徽转头行礼的动作,配合她那张看起来楚楚可怜的脸,任谁能想到,她把修成子仲打成猪头!

卫长公主也拉着刘适一道见礼。

“子仲,子仲。”和刘徽回头动作一样快的还有一个人,此人飞速奔来,正是修成子仲的母亲,修成君金俗,是刘徽的姑姑。

不过,修成君金俗虽是刘徽的姑姑,却不姓刘,非刘家血脉,这就牵扯一桩旧事了。

当今大汉天子刘彻是大汉的第七位皇帝,母亲王娡。

王太后当年在进宫前,曾嫁了人家,生了一个女儿,后来是王太后的母亲硬把王太后从金家抢走,送入当时还是太子的汉景帝刘启的宫中。生三女一子。唯一的儿子正是刘彻。

至于王太后和前夫所生的女儿正是修成君金俗。

听到这儿,定是以为修成君是王太后封的吧?母凭子贵后,王太后不忘前夫之女,将女儿接入长安,想要一起享尽荣华。

却是不然。

接金俗入长安的人是刘彻。封金俗为修成君的也是刘彻。

至于这其中的原由,对外刘彻称不忍同母的姐姐吃苦,至于真正的原因,不可知。

金俗入了长安之后,这些年在太后王娡的纵容下,无法无天。

瞧,刘徽她们姐妹是公主,大汉的公主,刘彻亲亲的女儿。饶是如此,修成子仲当她们一回事了吗?

“刘徽,你竟然下那么重的手。”金俗扶着儿子起来,一眼瞧见儿子的脸肿得都让人认不出来了,更别说门牙都掉了。

“娘,她……”修成子仲也难过,难过得想哭。可是一张嘴漏风啊。

刘徽不紧不慢的道:“他该打。”

啧!瞧刘徽一点不怕事儿的样,也是没谁了。

上头偏袒金俗母子的王太后王娡也看到修成子仲的惨样,气得胸口阵阵起伏的道:“你下这么重的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对喽,刘徽尽往人脸上招呼,修成子仲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不料刘徽道:“祖母放心,孙女只打他的脸,没打身上。”

不难听出,刘徽很是以为荣。

王太后快给刘徽的语气气疯了,喝斥道:“跪下。”

大汉以孝治天下,王太后是刘徽的祖母,她让跪,刘徽非常配合的跪下。

卫长公主听到王太后的喝斥,见刘徽跪下,赶紧牵着年幼吓得不轻的刘适走到刘徽身侧道:“祖母容禀,阿徽只是一时气愤之下才伤人。”

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你闭嘴。”王太后冲卫长公主一喝。

卫长公主待要解释,刘徽偷偷扯了卫长公主衣裳,卫长公主满眼担心望向她,刘徽摇头。

此时,上方俊美不失威严,一身黑衣的大汉皇帝刘彻道:“母亲,该问问始末。阿徽自幼乖巧懂事,连打骂宫人都不曾,何况伤人。”

没错,刘彻对刘徽了解得很,聪慧乖巧的孩子,断不可能无故伤人,还把人打成这样。卫长公主的一番话更是证明刘彻猜测不错。

在刘彻身边的女子生得一张花容月貌,柳眉星眼,杏腮桃颊,闻刘彻所言忙点头。她正是刘徽姐妹三人的母亲,卫夫人卫子夫。

“好啊,陛下的意思,若事出有因,就可以把人往死里打?”王太后指向修成子仲,想让刘彻自己看看,看看刘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别以为王太后没有看见,听到她的叫唤时,刘徽专门往修成子仲脸上又踢了一脚。

“他敢辱我舅舅,骂我舅舅,还敢吓唬我们。该打。”刘徽张嘴力证有人就是嘴臭,欠揍该打。

王太后一愣,辱于卫青,还吓唬她们姐妹?听起来确实可恶。

可想让王太后就此认下,怎么可能?

“骂你舅舅两句,咒你舅舅怎么了?他还是你表哥呢。”没等王太后想好怎么套路刘徽,倒是金俗先说了话。

闻言刘徽暗乐,“哦,修成君的意思,舅舅挨了侮辱,有人咒舅舅死,都该当作听不见。”

“本来就是。”金俗一个没脑子的人,压根反应不过来刘徽语言中的陷阱,王太后何许人也,当下喝斥道:“闭嘴。”

两个字落下,可惜晚了呢。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舅舅呢。

刘徽的舅舅是卫青,修成子仲的舅舅是谁来着?

刘彻!

王太后本能在第一时间瞄了刘彻一眼,自不会错过刘彻眼中闪过寒光。

护舅舅的刘徽,有什么错?

连舅舅都不懂得护的人,还敢占尽某个当舅舅的便宜?

“好了,都散了。”果不其然,刘彻当下叫散。卫长公主暗松一口气,转头发现刘徽正冲她眨眼,似在无声的说,看吧,我就说没事。

金俗错愕不矣,她的儿子让刘徽打成这个样子,听刘彻的意思,修成子仲白挨一顿打?

“陛下。”没等金俗开口,王太后表露不满的唤。

刘彻抬眸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太后问:“母亲难道也觉得,闻舅舅受辱,理应置若罔闻?”

一语双关。

跪在地上的刘徽默默的再次感谢起王太后的猪队友金俗。

王太后有意解释,刘彻道:“卫青自幼教阿徽习武练功,卫青不仅是阿徽的舅舅,也是先生。爱护亲人,尊师重道,当如是。修成子仲出言不逊辱及关内侯,母亲要是觉得阿徽打得不够,朕再罚上一罚?”

刘彻问及时,眼中闪烁精光。卫青,眼下是刘彻想要用的人,也明显是极可用的人。

龙城之战,打破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出大汉士气。如今的刘彻正是要用卫青之时。

修成子仲一个仗着王太后,刘彻横行霸道的人,无功于社稷家国,还敢出言辱及于卫青?

这是想要坏刘彻的好事?

若只是家事,刘彻可以放一放,由着王太后,但如今闹到这样的地步,怎么可能还是家事?

关内侯卫青,刘彻在人前大赞特赞,结果后面有人出言不逊辱骂卫青,这不是跟刘彻唱反调吗?

王太后岂不知,就金俗那一句咒骂你舅舅几句怎么了,让刘彻生出不满,再扯到国事上,证明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送修成君和修成子仲出宫。日后,再有出言不逊,阿徽,打死不论。”刘彻似乎觉得不够,对王太后闭口不言的态度,刘彻反而更不需要顾忌,且叮嘱之。

刘徽心下乐开了花,跪得笔直道:“孩儿遵命。”

刘彻抬手,刘徽知刘彻之意,卫长公主也想将刘徽扶起,可是,王太后让刘徽跪的。

虽然把修成子仲打上一顿,又把修成子仲坑上一记的刘徽,在王太后那儿定是落下怨恨。

刘徽不怕事,反正从小到大王太后对她们姐妹不过是面上情。

架不住明面上的功夫得做。

让刘彻和王太后不和啥的,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母亲。”刘彻知刘徽之意,瞥过王太后一眼,又将视线落在自刘彻开口,再不敢吭声的金俗母子身上,无声警告。

王太后若再一味偏袒,刘彻会如何?

“我大汉有此血性之后,想必祖宗定会高兴。只是女儿家的,下手如此狠毒,陛下当真不加以约束?果真不怕将来她为祸大汉。阿徽才五岁。”王太后何许人,修成子仲和金俗落了把柄在刘彻那儿,引起刘彻不满,想让刘彻就刘徽打人的事责罚刘徽不可能,王太后只好换一个法子。

看看刘徽打人的狠劲,是一个正常小女郎会下的狠手?

“父皇曾说,要么不动手,既动手,当下狠手,让人畏,让人惧,如此,无敢再犯。”刘徽顶着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说出来的话软糯中带着冷意和决然。

刘彻教过的话,焉能忘记,赞许道:“做得好。”

换而言之,刘彻丝毫不觉得刘徽做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颇为赞许。

王太后一眼扫过刘彻,想到刘彻狠起来的后果,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走来的时候,观刘徽动手的模样,给她的感觉和刘彻如出一辙。想到刘徽虽是刘彻二女,年少显聪慧,多年来是在刘彻身边长大,是刘彻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这份狠,怎么可能不像。

“起来。”刘彻知道王太后何意,因而再一次开口让刘徽起身。

王太后的意思怕是不想让刘徽起来,王太后在意修成子仲远胜于刘徽,刘彻意识到这一点,当下开口让刘徽起身,刘徽再没有迟疑。

不难看出,王太后的脸色一沉,无奈刘彻是皇帝。

“我如今老了,陛下不把我放在眼里,教了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皇帝,不代表王太后拿刘彻半点法子都没有,孝之一字,纵然是贵为大汉皇帝都不敢太过。

刘徽何许人,当下明白王太后心里攒火,不让她发作出来怕是不成。

“祖母心中不喜因阿徽而起,但凭祖母责罚。”人嘛,有得必有失,把修成子仲揍成这个样子,还有刘彻那一句以后要是修成子仲再敢出言不逊,打!

刘徽早看修成子仲不顺眼,想打他不是一两天了,时机不对不得不忍。

今天,不忍了,一点都不能忍。时机其实也是刚刚好。

至于王太后的怒火,不乐意,有什么关系。

有些关系,有了对比才有伤害。

毕竟,王太后想跟刘彻争权,刘彻见过自家的祖母,窦太皇太后掌权时所经历的压迫,没有权力的皇帝只是一个傀儡。刘彻绝不会允许再有人凌驾于他之上。

母子争权,自窦太皇太后薨世后,刘彻和王太后关系就有些不太好。

对王太后而言,她费尽心思把儿子扶上皇帝位,大汉的太后,有权的如开国的高皇后吕雉,最好的例子是她的婆婆窦太皇太后,大权在握是什么模样,无论男女,没有不喜欢的。

所有的关系一旦涉及权力,都会变质。

王太后斗不过刘彻,不服气,刘彻呢,打定主意绝不让任何人染指权势,以至于曾经最亲密的母子,最终只维持表面的情分。

逮着机会,王太后是会给刘彻捅刀子的。

瞧,王太后不就揪着孝字不放,企图让刘彻没脸。

今天可是卫青的庆功宴,大喜的日子让刘彻没脸,刘徽不能答应。

王太后一滞,毕竟她把矛盾转移到刘彻身上了,万万没有想到刘徽又把事情引回自己的身上。

事因刘徽而起,刘徽理当想办法平息。她也可以。

“方才祖母提及祖宗。惹祖母不喜,阿徽之过。阿徽愿跪于太庙前请罪,顺便为祖母祈福,愿祖母长命百岁,健康喜乐。不知这一份孝心,祖母收吗?”刘徽虽然要平息,怎么罚,她早想好了。

受罚是受罚,为王太后顺便祈个福,王太后还能指责刘徽不尽孝?亦或者不接受刘徽的请罚?

王太后如何不懂刘徽这一套话流露出的心思。

句句认错,态度端正,甚至连让王太后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王太后方才道刘彻教坏小辈,等同于点刘徽的名了。

现在呢,刘徽请往太庙去跪下,一则受罚,二则为王太后祈福,这样还算不孝?

“甚好。”刘彻当下拍板。

孝不孝的,有目共睹。扫过刘徽,刘彻毫不吝啬给她一记赞许的眼神。好样的!

刘徽乖乖巧巧的冲刘彻眨眨眼睛。不要以为父母的疼爱不重要,尤其这父亲还是皇帝,皇帝更不是寻常的皇帝。抱住大腿,刷好感,是这五年来刘徽一直在做的事!

王太后气得胸口阵阵起伏,毕竟,让刘徽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王太后才意识到,她这个二孙女以前常听人夸赞她聪慧,在她面前,刘徽长了一张无害娇弱可人的纯真面容,她以为,三个孙女本质上是一样的。

今天直接让刘徽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

一个孩子,捏住话柄,运用刘彻的心理,打了人不用受罚,明了王太后有意刁难,还专门想出一个跪在太庙受罚,顺便为她祈福的理由,越发让人挑不出半点刺。

好!真真是好样的。

“既然阿徽都要受罚,修成子仲也跪在这儿。什么时候阿徽起来,他再起来。”如果说王太后刚刚气得刘徽咬牙切齿,此时此刻,听到刘彻丢出这句话,王太后怒目相对。

刘徽默默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多年大腿抱得,还是有用的。

看,亲爹给她想法子脱困呢。

“一个出言不逊,一个出手伤人,都该教训,母亲不会厚此薄彼的对吧?”刘彻何许人,王太后心偏着谁,他有数。

日常不太显眼,刘彻不管。

在他的眼皮底下偏心。一个修成子仲拿什么来跟他的女儿比?

刘徽帮刘彻解决王太后的为难,刘彻理所当然也要解决王太后对刘徽的为难。

父女对视一眼,都懂!

“陛下,子仲受伤了。牙都掉了好几颗。”金俗正高兴刘徽被罚跪,乐极生悲,刘彻让修成子仲也跪在这儿,还说刘徽跪多久,修成子仲就跪多久。这,这怎么可以。

“死了可以不用跪。”下一刻,刘彻冷冷的丢下这一句。

金俗像是让人掐住脖子,良久哭道:“既然跪,不如一道跪在太庙前。”

瞧这里露天无遮掩,露水得有多重。

刘徽请往太庙跪,肯定能遮风挡雨,既如此,金俗一听儿子定要受罚,自然是想让儿子也到太庙跪下的啊!

一阵不屑的偷笑声传来。

“修成子仲要是去了太庙,怕是……”红衣的少年郎君提一句,一旁儒雅的男人斥道:“去病。”

这两位,一个是刘徽的表哥霍去病,另一个是刘徽亲亲舅舅,大汉刚封的关内侯卫青。

卫家的人,男的俊女的俏,霍去病虽然年纪还小,红唇皓齿,意气风发,极是俊美非凡。

卫青相貌没有那般张扬,却是儒雅之相,如水一般平和,包容万物。

王太后听着霍去病的话,狠狠瞪了金俗一眼。

刘家的太庙,让金家人去跪,是觉得没有告诉刘家的祖宗,她把别家的孩子带回来欺负刘家的孩子?还是嫌刘家的祖宗没来找她说道说道?

金俗原先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不对啊,不对啊,太庙,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刘家祖宗的地方,外姓人想去跪,谁许了?

刘徽真是觉得,有的人,蠢得无药可救,一回一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去太庙跪着,那就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王太后能怎么办?刘彻她不能硬来,金俗太蠢,她都不想骂。想起让她丢脸都因刘徽而起,且让刘徽跪去。

“诺。”刘徽乖巧答应。

“你跟着去看着公主跪,不许她乱动。”王太后何许人,马上想到另一个可能,不给刘徽偷懒的机会。

在王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马上应道:“是。”

这么玩是吧。

“盯着修成子仲,公主不起,他不许起。”刘彻有样学样。

傻子都看明白了,这是母子斗法。

金俗哭唤,“母亲。”

王太后气得脑头青筋直跳,斥道:“闭嘴。”

蠢,太蠢了!

刘徽低下头,忍住笑,随后抬头倍自觉的道:“阿徽这就去太庙。”

刘彻没有意见,指向修成子仲道:“跪下,跪好了。”

退下去的刘徽听到这话,给修成子仲点默默点起蜡烛。也为亲爹点赞。

暗忖王太后要争一口气,对刘徽请罚一事,心里堵得很,不发作出来,王太后咽不下这口气。

刘徽自请跪太庙是吧,跪吧,跪到王太后消气为止!

站在刘彻的立场,想想王太后为什么要罚刘徽,不正是因为修成子仲?

心疼修成子仲被刘徽打成猪头,王太后要给外孙出气,不问是非对错,刘彻不愿意跟她论,只直接将结果道出。

要拿刘徽出气的是王太后,刘彻自不客气也拿修成子仲出气。

刘徽跪,修成子仲也要跪。

如果王太后敢让修成子仲起来,刘彻有什么不可以让刘徽起来的?

到此,王太后再不是为修成子仲了,而是为自己,也定要让刘徽跪上一跪太庙。因此,修成子仲也将被抛之脑后。

啧啧啧,王太后啊!

刘徽心里默默过了无数念头,往太庙去了。

修成子仲在刘徽她们姐妹面前很是厉害,在刘彻这儿,都不敢吭声。

乖乖的立好。

王太后不由拿眼看向刘彻。可惜刘彻压根没有当回事道:“都回吧。”

卫长公主抱着刘适看着刘徽走,在路过霍去病时,霍去病赞许道:“打得好。”

声音很小,出他之口,入刘徽之耳。

刘徽与他动了动唇,霍去病无声扬眉,点头。

至于两人达成什么共识,他们自己知道。

刘彻一走,一行人,包括卫长公主和刘适在内,都同王太后见礼退去。

眼看只剩下金俗、修成子仲、王太后。

金俗哭得伤心,直扑王太后跟前道:“母亲,子仲还受着伤,不能让他一直跪着。”

王太后岂不知。

“太医呢?快传太医。”王太后大声喝一句,自有人去太医。

“母亲,真要让子仲一直跪着?”金俗怎么可能乐意儿子一直跪着。

“先跪着。”王太后心中不愤之极,想到刘徽一步一步把她套牢,压根没有还手的余地,让王太后不罚就放过刘徽,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金俗急得眼泪直流,啜泣道:“要跪到什么时候?”

“闭嘴,早跟你说过了,教好他,让他别闹事。你真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敢动他了?”王太后烦躁得很,以至于转头冲金俗喝上一句,要不是金俗和修成子仲,王太后何至于如此失去颜面。

在那么多人面前,刘彻不给她面子,连刘徽都是。

金俗瞥过王太后,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如此举措如何不让王太后不喜。

“都多少年了,还畏畏缩缩的。”王太后气极追问,金俗一时语塞,她要如何解释,在王太后面前,尤其是王太后生气的时候,她怕,怕极了。

“母亲,真让阿徽跪在太庙?祖母很生气,怕是不会轻易让阿徽起来。”卫长公主小声拉住卫子夫的手,担心无比刘徽受罚。

卫子夫握住卫长公主的手,“你去找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呢。那是刘彻的亲姐姐,也是王太后的亲女儿。有她出面调停,有些事或许可以。

想到这一层的何止卫子夫,刘彻也是。

“我还以为陛下不心疼阿徽呢。明明阿徽无错。”重新回到殿上,刘彻和一旁一个相貌出众,透着几分清冷之色的女子说起话。此人正是刘彻一母同胞的姐姐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方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倒是知道了。

知道,想到修成子仲的德性,平阳长公主眼中闪过不喜。

“如今朕和母亲僵持不下,母亲罚阿徽,朕罚修成子仲,两败俱伤。母亲如今争的是一口气,纵然舍不得修成子仲受罚,也要忍。修成子仲一个成年人,阿徽才五岁。”五岁的孩子跪在太庙前,不可否认刘徽胆子挺大的,刘彻担心伤了孩子的身体。

平阳长公主笑了,“陛下既知母亲争的是一口气,为何非要同母亲闹?”

刘彻垂下眼眸道:“阿姐明知道。”

提起这一句,平阳长公主敛去笑容,正色道:“不能寒了天下人的心。卫青有功,一个无功于社稷之人反而对有功之臣出言相辱,陛下岂能容之。”

听到平阳长公主的话,刘彻眼中划过欣喜,他们家并非都是糊涂蛋,个个都不懂事。

“母亲生了执拗,终日思所想都是如何争权,争不过不服。陛下,阿徽是受你牵连。”平阳长公主岂不知王太后心里怨的恨的到底是什么。

权力。握不住想要的权力,王太后心里怨。

可是,刘彻一个正值当年的皇帝,怎么可能接受有人凌驾于他之上?

太后摄政,想当年他们的父皇刘启也是受颇多约束,差一点皇位都要传给梁王,传弟而不传子了。

更别说往前去,高后称制,吕氏封王,刘氏子弟遭受迫害。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刘彻作为一个有意作为的君王,绝不会接受再有谁对他指手画脚。

权利面前,哪怕是至亲骨肉,也没有回旋余地。

刘彻知道刘徽受累,故而才想办法让刘徽别受太多罪。

“陛下也是心急,难免失了分寸。求母亲放人这样的事,修成君做更好。我去劝,我还怕火上浇油。”平阳长公主如实道来一句,只有一个意思,只怕适得其反。

刘彻一想道:“阿姐瞅着机会帮忙。”

平阳长公主轻声道:“陛下放心,我也心疼阿徽。再说,我们阿徽聪明,定不会委屈自己。”

提起刘徽的古灵精怪,刘彻想想也对,刘徽从来不受委屈,跪太庙是她自请为之,想来应该可能,她是有别的盘算的吧。

至于让人担心的刘徽,此时正不慌不忙坐在祖宗灵位前吃东西。

“公主,您还不跪?”不出王太后所料,刘徽一惯聪明,跪太庙一事,要是没有人看着,跪不跪可是另一回事。

“跪太庙之前吃饱饭,太后说过不许?”刘徽小口小口的吃,给刘徽送吃的正是霍去病。刘徽吃东西,霍去病冷洌的出言相询。

刘徽前脚刚到太庙,后脚霍去病就来了。

对,太庙不是人能随便来的。

别管刘徽还是霍去病,都有入太庙的权利。

霍去病给刘徽递来一碗汤,刘徽摇头,米汤先放一放,让她先吃肉。

让霍去病怼了一记的嬷嬷一塞,霍去病还补充道:“你若不满,自去太后跟前分说。不过,陛下和太后是母子,无论他们母子有何争议,都是他们母子的事。外人插手,挑拨皇帝和太后母子感情,你会有好下场?”

一番连敲带打,霍去病凌厉的道:“陛下春秋鼎盛,太后如何?你不知?徽徽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自小到大,素来与人为善,来日能得她一句话,你该明白份量。”

刘徽只管吃,由着霍去病敲打人,跪太庙是一句话,跪不跪,谁敢来盯着她?

提及以后,眼前的嬷嬷当真不需要为以后准备?

“太后让你来太庙陪伴公主,回去后你只须回一句公主跪在祖宗牌位前即可,剩下的还要我教你?”霍去病把话说透了,嬷嬷果真不识趣?

显然,嬷嬷还是识趣的。

闭了嘴,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刘徽终于接过霍去病拿在手中的碗盏道:“谢表哥。”

将米汤一饮而尽。

霍去病拿出帕子给刘徽擦嘴角,刘徽往前凑去,由着他动手。

看到这一幕的嬷嬷眉头跳跳,想说这表兄妹过于亲近。话到嘴边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就是个瞎子聋子。

“下回打人的时候记得把我叫上,我们一起。”霍去病收拾食盒,末了不忘提上一句。

“一个废物哪里用表哥动手。”刘徽握起小拳头道:“难道我跟舅舅表哥练了这么久的本事还能是摆设?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仅要学好本事保护自己,也要保护父皇母亲,舅舅表哥。”

没错,刘徽自打穿越出生,得知自己成了刘彻和卫子夫的第二个女儿,一圈看下来,想到历史上关于他们的结局,早打定主意,她要强大,在将来拥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一个酒囊饭袋修成子仲,还敢一口一个卑贱之人的说她舅,诅咒她舅舅,当她是死人?

打他这一顿,是刘徽攒了多年的气。

横行霸道的修成子仲,以前没少吓唬卫长公主和她。

以前太小,刘徽打人不容易,今晚刘徽越听越气,正好有想验证她学的武功行不行。

霍去病想了想道:“也对。不过我不动手帮你看着也行。”

这话听起来像不像是在说,你要杀人放火,我给你放风?

刘徽眨眨眼睛,瞅着面如冠玉的少年。她出生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霍去病,一晃都过去五年。

表哥越长越好看了!

刘徽不由捂眼。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霍去病岂知刘徽一会儿的功夫想到多少事。见刘徽低下头捂眼的动作,以为刘徽哪里不舒服,急忙追问。

“没有没有。”刘徽振作抬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这位将来更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冠军侯。想多少人憧憬这样的冠军侯,她有幸遇上,不看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都吃饱了。”刘徽认真欣赏霍去病,看了看天色不早,赶紧把霍去病赶走。

霍去病上下打量刘徽一圈,确定刘徽没事,提起食盒道:“好。”

“表哥慢走。”刘徽挥挥手,霍去病也养成习惯的跟她挥挥手。

好的,这下太庙就剩下刘徽和某个嬷嬷。

嬷嬷让霍去病连削带打,刚刚没敢出声,霍去病一走,她没能忍住的道:“公主,你到太庙不仅受罚,还要为太后祈福。”

言外之意提醒刘徽,既然要装,多少装像样点。

刘徽坐在蒲团上道:“这种骗人的话,你信?”

嬷嬷……

要不要这么直接?

怎么说她也是太后派来盯刘徽跪太庙的人。

刘徽来了之后好吃好喝一通,多少该跪一下,否则她到时候回去答来怕理不直气不壮。

况且,当她一个太后的人面前承认骗人,刘徽这是想让她告状还是不告状?

“嬷嬷,你说我们刘家祖宗真要在天有灵,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你?要是他们知道,我这个孙女因为一个别家的孩子受到责罚,他们会不会生气?”刘徽幽幽的提及此事。

一阵风拂过,殿内的烛火不断的晃动。

嬷嬷倒抽一口冷气。

那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假。

可是,可是,哪怕王太后也信奉神灵。

神鬼之说,在刘家不少的牌位前,刘徽突然又指了嬷嬷的身后道:“嬷嬷回头看看是什么?”

嬷嬷整个人一僵!

什么,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随着嬷嬷转身,看到一个人影晃动。咚的一声,嬷嬷倒了,至于那个人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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