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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云城的初春,本该暖意融融,可夜家偌大的演武场上,却弥漫着一股比寒冬更刺骨的冷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高台中央那块丈许高的漆黑石碑上。

测灵碑,断命途。

此刻,碑面黯淡无光,仅在最底部,勉强浮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灰气,像是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缕浊息。

“夜家夜辰语,血脉枯竭,灵脉……废品!”主持大典的长老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上。短暂的死寂后,嗡嗡的议论声猛地炸开,汇成一股嘲弄的洪流,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废品?哈哈哈,夜家竟真出了个废品血脉?”

“听说他爹当年何等英雄,啧啧,虎父犬子啊!”

“苏家大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废物未婚夫……”

夜辰语笔直地站着,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仿佛那些尖刀般的目光和话语,都无法真正刺穿他。只有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双手,洇开几点刺目的猩红,泄露着灵魂深处被寸寸凌迟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点稀薄得可怜的血脉之力,在测灵碑的威压下彻底沉寂下去,如同燃尽的死灰,连最后一点余温也消散了。

就在这千夫所指的漩涡中心,一抹清丽如雪莲的白色身影,分开人群,步履从容地走上高台。苏清雪,苍云城最璀璨的明珠,他的未婚妻。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心疼,在无数或艳羡或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夜辰语身边。

“辰语哥哥……”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扶向夜辰语微微颤抖的手臂。这个举动,立刻为她赢得了一片压抑的低呼。

“苏小姐真是心善啊……”

“这种时候还不离不弃,太难得了!”

夜辰语僵硬的身体,在触碰到那抹冰凉细腻的瞬间,本能地想要汲取一丝慰藉的暖意。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苏清雪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然而,就在他视线低垂的刹那,那看似搀扶的手,五根纤纤玉指却骤然收紧!指甲如同淬了毒的针尖,隔着薄薄的衣料,狠狠掐进他臂弯的皮肉里!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炸开,瞬间盖过了血脉沉寂带来的麻木。

“别碰脏我的裙子,废物。”一个极低、极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贴着夜辰语的耳廓钻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那声音里的寒意,比任何人的嘲笑都更刺骨,直直冻进他的骨髓里。

夜辰语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撞进苏清雪的眼底。那里哪还有半分温柔怜悯?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嘲弄和鄙夷,像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高台上的长老们,台下密密麻麻的族人、宾客,他们看到的,依然是苏清雪那副泫然欲泣、不离不弃的完美姿态。只有夜辰语,清晰地感受着臂弯处传来的尖锐痛楚,和那冰冷目光的切割。

他猛地抽回手臂,动作大得几乎踉跄了一下。苏清雪顺势收回手,指尖优雅地拂过自己毫无褶皱的裙摆,仿佛刚才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她脸上那点虚假的关切瞬间消失,只余下一片拒人千里的冷漠,转身,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在众人无声的注目礼中,款款走下高台,留下夜辰语一个人,在冰冷的嘲笑海洋中沉浮。

那刺骨的冰寒和臂弯尖锐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夜辰语,直到夜色如浓墨般泼洒下来,将整个苍云城彻底吞没。白日里演武场上的喧嚣与耻辱,仿佛被这沉沉的黑暗隔绝在外,却又在他死寂的心底,一遍遍重演,反复灼烧。

他像一具失了魂的空壳,在夜家迷宫般的回廊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鞋底,寒意直透脚心,蔓延全身。月光吝啬地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漏下几缕,在地面投下惨淡扭曲的光斑,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

不知走了多久,一处偏僻花圃深处,假山嶙峋的暗影里,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娇笑声,打破了夜的死寂。那声音……是苏清雪!

夜辰语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比刚才在演武场上感受到的更加刺骨,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旁边一丛茂密的墨竹阴影里,连指尖都冻得麻木。

“……你是没瞧见他那副样子!”苏清雪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清晰地飘了过来,“站在台上,脸白得像纸,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活脱脱一只被扒光了毛的落水鸡!测灵碑?哼,那点可怜的灰气,简直是对测灵碑的侮辱!”

另一个女声咯咯地笑着附和:“就是就是!清雪姐,你当时还去扶他,可真是委屈你了!那种废物,沾一下都嫌晦气!”

“委屈?”苏清雪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你懂什么?我就是要让全苍云城的人都看着,我苏清雪,苏家的明珠,是如何‘有情有义’地对待这个废物未婚夫的!有他这块又臭又硬的垫脚石在下面衬着,我的名声,我的身价,才能抬得更高!这废物,也就剩这点用处了。”

她顿了顿,笑声更添几分刻薄:“他爹娘死得早,自己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夜家那些老东西,早就想把他扫地出门了。我只要再等等,等时机成熟,不用我开口,夜家自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到时候,谁还能说我苏清雪半句不是?我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还是那个苍云城最耀眼的苏家大小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夜辰语的心上。白日里演武场上的屈辱,臂弯处残留的刺痛,与此刻这背后捅来的冰冷毒刃交织在一起,瞬间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幻想和自欺欺人,彻底焚毁殆尽!

原来,所有的温柔关切,都是精心编织的陷阱!原来,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一块衬托她“高贵善良”的垫脚石!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猛地从夜辰语的心底最深处炸开!那不是绝望的灰烬,而是被彻底践踏尊严后,玉石俱焚般的暴烈!血液在僵冷的血管里轰然奔涌,撞击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巨响。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弥漫口腔,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那一声濒临爆发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回廊,冲进更深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夜家的高墙、熟悉的庭院、那些投射着冷漠与嘲弄目光的窗棂……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身后飞速褪色、扭曲、崩塌!

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将他视作尘埃的家族,逃离那个将他尊严踩在脚下反复蹂躏的女人!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城门守卫惊愕地看着一个状若疯魔的身影在深夜里狂奔而出,还未来得及喝问,那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城外莽莽的黑暗山林之中。

山林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败的气息,像刀子一样刮过夜辰语的脸颊。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破风箱般拉响,双腿沉重如灌铅,才一个踉跄,重重摔在一处布满湿滑苔藓的陡坡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尖锐的碎石和枯枝划破衣袍,在皮肤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楚。

翻滚终于停止,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头顶是浓密树冠切割出的破碎夜空,几点疏星冷漠地俯视着大地。极度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为什么?凭什么?

不甘和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沸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炸裂开来。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身旁湿冷的岩石上!

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灰色的石面。钻心的剧痛传来,却奇异地压过了心底那焚心蚀骨的绝望。

就在这剧痛和鲜血的刺激下,他身下压着的一块不起眼的、半埋在腐叶中的暗青色石头,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穿透冰冷的泥土和岩石,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悸动古老、苍茫,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压,却又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

夜辰语浑身一震,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感觉惊得忘记了疼痛和愤怒。他挣扎着坐起身,不顾手掌淋漓的鲜血和浑身的酸痛,凭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双手疯狂地扒开身下厚厚的腐叶和湿冷的泥土。

指尖很快触碰到坚硬冰冷的石面。他动作更急,不顾指尖被磨破的刺痛,拼命地挖掘。泥土和碎石被刨开,一块巴掌大小、造型古朴怪异的暗青色石盒显露出来。石盒表面布满了玄奥莫测的纹路,似星辰流转,又似神魔咆哮,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着幽邃的光泽。

石盒没有锁扣,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一体。夜辰语双手颤抖地捧起它,那股源自灵魂的悸动感瞬间强烈了百倍!仿佛这石盒就是他失落已久的一部分!

几乎是本能地,他布满血污的手指,抚过石盒表面那些复杂神秘的纹路。就在指尖触碰到中心一个微不可查的凹陷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石盒,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光华万丈,只有三滴静静悬浮在石盒中央的液体。它们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色泽,非金非赤,仿佛凝固了宇宙初开时的混沌本源,又像是浓缩了亿万星辰最纯粹的光辉。仅仅只是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古老、霸道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夜辰语的全部心神!

神血!

这两个字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深处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石盒的来历、这三滴液体的凶险,一种源自生命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瞬间吞噬了夜辰语所有的理智!他猛地低下头,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扑向甘泉,不顾一切地将那三滴悬浮的液体吞入口中!

液体入口的刹那,没有味道,没有温度,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感”,仿佛吞下了三颗微缩的太阳!

轰——!!!

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能量,瞬间在他体内炸开!那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亿万座沉寂的火山同时爆发!是开天辟地的混沌洪流!狂暴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垮了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废脉,如同摧枯拉朽般撕裂了他全身的骨骼、经脉、血肉!

“呃啊——!!!”

夜辰语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凸如虬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内部被彻底撕裂、粉碎、再重塑!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在炽热的洪流中寸寸崩解、燃烧!皮肤表面,无数细密的血珠疯狂渗出,转眼将他染成一个血人,又被体内散发出的恐怖高温瞬间蒸腾,化作缕缕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猩红雾气缭绕周身。

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的金红色光芒吞没,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上毁灭的巅峰,又狠狠砸入虚无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体内,无数原本枯寂灰败的骨骼碎片,在金色火焰的煅烧下,正一点点褪去凡俗的灰白,显露出一种深邃、沉重、仿佛承载着大地脉动的暗金光泽!

荒骨……在燃烧,在蜕变!

……

刺骨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抽打在脸上。夜辰语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让他彻底从深沉的昏迷中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靠在一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古树下。四周是莽莽苍苍的雪林,银装素裹,死寂得可怕。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破烂的衣袍下,皮肤完好无损,甚至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莹润光泽。手掌上被岩石磨破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但身体里……

夜辰语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下一刻,他浑身剧震!

那是什么?

原本枯竭沉寂的灵脉位置,三条粗壮得如同大江奔涌的金色洪流贯穿全身!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发出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每一次心跳,都强健得如同远古巨兽的搏动!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骨骼!全身的骨骼不再是脆弱的灰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而厚重的暗金色泽,仿佛蕴含着大地的无穷伟力,沉重、坚韧,不可摧毁!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感觉自己一拳挥出,足以砸碎山岩!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陡然撕裂了雪林的死寂!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狼嚎声迅速由远及近,连成一片,带着嗜血的疯狂和冰冷的杀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夜辰语瞳孔骤缩,猛地抬头。只见远处雪坡之上,数十点幽绿的光芒在昏暗的风雪中亮起,如同鬼火般迅速逼近!是血月狼群!苍云山脉中最凶残、最嗜血的掠食者之一!它们显然被夜辰语身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换做三天前,遇到这种规模的狼群,他只有闭目等死的份。

但现在……

夜辰语缓缓站起身,暗金色的骨骼在体内发出轻微的嗡鸣,那三条奔涌的金色洪流瞬间加速运转,磅礴的力量如同苏醒的火山,在他四肢百骸间咆哮!他没有恐惧,反而感到一种源自新生的、近乎沸腾的战意!

当第一头体型壮硕如牛犊、獠牙滴着涎水的血月狼王,裹挟着风雪和腥风,凌空扑至头顶时,夜辰语动了!

没有复杂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拳,迎着狰狞的狼首,悍然轰出!

轰——!!!

拳锋破开空气,竟发出沉闷的音爆!金色的气血光芒如同实质般在他拳头上炸开!拳头与狼首接触的瞬间,那头凶悍的狼王甚至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坚硬的头骨便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爆裂!红的、白的、混合着碎骨,在冰冷的空气中猛地炸开!庞大的狼尸被沛然莫御的力量轰得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两棵碗口粗的雪松,才软软瘫在雪地里,再无生息。

一拳!毙杀狼王!

这血腥狂暴的一幕,让紧随其后扑来的狼群出现了刹那的停滞,幽绿的狼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本能的惊惧。

夜辰语甩了甩拳头上沾染的狼血和脑浆,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一种睥睨的豪情油然而生。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主动踏前一步!

“来!”

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风雪中回荡。整个人如同离弦的金色箭矢,主动冲入了狼群之中!

没有闪避,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碰撞!

拳!脚!肘!膝!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力量却重逾山岳!每一次攻击落下,都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和血月狼凄厉的短嚎。金色的气血光芒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击隐隐透体而出,在昏暗的风雪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刺目的轨迹,如同死神的镰刀!

一头血月狼从侧面扑咬他的腰腹,森白的獠牙眼看就要撕裂皮肉。夜辰语看也不看,反手一肘向后捣出!噗嗤!肘尖如同烧红的烙铁,轻易洞穿了坚韧的狼腹,腥臭的内脏和滚烫的狼血喷溅而出!

另一头狡猾的巨狼趁机从背后偷袭,高高跃起,利爪直掏后心。夜辰语仿佛背后长眼,身体猛地一个矮身旋踢,灌注了恐怖力量的右腿如同钢鞭般横扫而出!咔嚓!令人牙酸的腿骨断裂声响起,那偷袭的巨狼惨嚎着被扫飞出去,腰椎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砸在雪地里抽搐。

杀戮!纯粹的杀戮!

狼群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前仆后继地扑上,利爪撕扯,獠牙啃噬。夜辰语身上的破旧衣袍很快被撕成褴褛的布条,狼爪在他新生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白痕,偶尔有锋利的狼牙突破防御,刺入皮肉,却只能在暗金色的骨骼上留下浅浅的印痕,根本无法造成实质伤害!而他体内奔涌的金色气血,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侵蚀之力,凡是被他血液沾染的狼尸,伤口处都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血肉竟在快速消融!

雪地被彻底染红,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残肢断臂与狼尸混杂在一起,铺满了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宛如修罗屠场。

当最后一头瘸了腿、眼中只剩下无边恐惧的老狼呜咽着试图逃离时,夜辰语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它前方。他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它。那老狼对上他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如同看到了九幽地狱,呜咽一声,竟直接瘫软在地,大小便失禁,活活吓死了。

风雪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夜辰语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浑身浴血,破烂的衣衫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紧贴在精悍的躯体上。他微微喘息着,口鼻间喷出的白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金色的气血光芒在他体表缓缓收敛,沉入体内,但那股如同洪荒巨兽般凶悍、霸道的气息,却久久不散。

力量!这就是力量带来的掌控感!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粘稠狼血的双手。这双手,刚刚轻易撕碎了数十头凶残的血月妖狼。三日前演武场上的屈辱,苏清雪那冰冷刻毒的话语,此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可笑。

“废品?”夜辰语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然,“从今往后,再无夜家废材夜辰语。”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稀疏的雪幕,望向苍云城的方向。眼神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冰冷和漠然。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濒死的呻吟,夹杂在风雪的呜咽中,飘入了他的耳中。

夜辰语眉头微皱,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声音来源。那是靠近战场边缘的一处低矮雪窝,被几块嶙峋的怪石遮挡着。他迈步走去,沉重的脚步在染血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绕过怪石,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雪窝里,几乎被积雪覆盖了大半。她穿着一身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污秽不堪的粗布麻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冻伤和狰狞的鞭痕、擦伤。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眼睛——一条染血的、脏污的布条紧紧缠裹着,深褐色的血痂凝固在布条边缘和苍白的脸颊上。

她似乎已经昏迷,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身体因为寒冷和伤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即将在寒风中彻底凋零的枯叶。

夜辰语静静地站在雪窝边,俯视着这个气息奄奄的盲眼少女。她身上没有任何力量波动,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刚刚被血腥杀戮清洗过的修罗场上,她的存在显得如此突兀而渺小。

风雪卷过,几片冰冷的雪花落在少女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很快融化,留下淡淡的水痕。

夜辰语沉默了片刻。那双刚刚还充斥着杀戮与冰冷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掠过。他缓缓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小心地伸出手臂,穿过少女的颈后和膝弯,将她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轻轻抱了起来。

少女冰冷的身体在他怀中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紧,却并未醒来。

夜辰语抱着她,转身,一步一步,踏过身后那片狰狞的狼尸血泊,走向风雪更深处。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足迹,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寒风卷着细雪,刀子般刮过夜辰语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再也带不来刺骨的寒意。体内那三条奔涌的金色洪流如同熔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暖而磅礴的力量,驱散了周遭的严寒。他怀中,那个轻得像羽毛、冷得像冰块的盲眼少女,无意识地瑟缩着,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

夜辰语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被血污和冻伤覆盖、稚嫩却充满痛苦的小脸。她的脆弱如此真实,与身后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修罗场格格不入。一种奇异的情绪,如同初春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水流,在他刚刚经历过暴烈杀戮、被力量填满的心底悄然滋生——是怜悯,还是同病相怜的触动?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抱着她,步履沉稳而坚定,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都只留下浅浅的印痕,仿佛他自身的重量已被那暗金色的骨骼所承载。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为她处理伤口,驱散寒气。

凭借着新生力量带来的敏锐感知,他很快在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一处被巨大冰凌半掩着的干燥山洞。洞内空间不大,但足够避风挡雪。夜辰语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他生起一堆火。干枯的树枝在金色气血的微芒下瞬间点燃,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黑暗,也映亮了少女毫无血色的脸庞。夜辰语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用融化的雪水浸湿,开始一点点擦拭她脸上、手臂上的血污和冻伤。

他的动作笨拙而专注。当温热的布巾轻轻拂过少女紧闭的眼睑,触碰到那染血的布条时,少女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无意识地抬手想要护住眼睛。

“别怕。”夜辰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温和,“我在帮你清理伤口。”

少女似乎听到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夜辰语的动作更加小心,避开她眼睛的伤处,仔细清理着她身上那些狰狞的鞭痕和擦伤。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布满的新旧伤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在他心底翻腾。是谁,竟能对一个如此孱弱的盲眼少女下此毒手?

清理完毕,他又撕下干净的布条,为她重新包扎了几处较深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脱下自己相对完好的外袍,裹在少女身上,将她挪到靠近火堆更温暖的地方。

火光跳跃,映照着少女沉睡中依旧显得痛苦的小脸,也映照着夜辰语线条变得刚毅冷峻的侧脸。洞内一时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少女微弱的呼吸声。

夜辰语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三条金色的灵脉如同巨龙般奔腾不息,暗金色的骨骼散发着沉凝厚重的力量感。三滴神血带来的蜕变是翻天覆地的,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足以睥睨整个苍云城!那些嘲笑、那些屈辱、那个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女人……都该付出代价!

然而,当复仇的念头刚刚升起,另一个身影却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苏清雪。

那一袭清冷如雪莲的白裙,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双在众人面前永远温柔似水、却在无人处冰冷刻毒的眼眸……还有测灵台上,她指尖狠狠掐进他臂弯的刺痛,花圃阴影里,她带着得意与鄙夷的刻薄话语……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窒息的疼痛。这痛楚,远比狼爪撕裂皮肉、神血焚骨锻髓来得更加深刻,更加难以忍受。

他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深入骨髓的眷恋。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此刻,当他拥有了足以将她轻易碾碎的力量,当他亲耳听到她最恶毒的贬低,那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悸动,那份名为“爱”的情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心底最深处,不曾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焚毁?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那时他父母尚在,他还是夜家备受瞩目的天才。苏清雪就像一个小尾巴,总是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着“辰语哥哥”,会偷偷把最好吃的点心塞给他,会在练剑受伤时笨拙地给他吹伤口。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整个春天的星光,里面只有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欢喜和依赖。

那份纯粹的、只属于他的星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是父母意外陨落,他光环渐失?还是他血脉沉寂的消息开始流传?亦或是……她从一开始,那纯真的表象之下,就隐藏着苏家精心算计的冰冷?

夜辰语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恨!恨她的虚伪,恨她的恶毒,恨她将他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可更恨的,是即使看清了这一切,他内心深处,依旧残留着对那个记忆中纯真少女的眷恋,对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眸无法磨灭的渴望!

这份爱,早已被背叛和屈辱染成了墨色,却依旧顽固地扎根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成为一道无法愈合、时刻流血的伤疤。

“清雪……”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连他自己都心惊的复杂情愫。这声呼唤里,没有恨意滔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痛和难以割舍的余温。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嘤咛。

夜辰语瞬间回神,敛去眼中翻腾的所有情绪,恢复了冰冷的外壳。他转头看向那个盲眼少女。

她似乎被噩梦魇住了,身体在厚厚的外袍下不安地扭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呓语:“……不要……别打我……娘……娘……”

夜辰语眉头微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地,轻轻覆上少女冰冷颤抖的额头。一股温润柔和的、带着大地般厚重生机的气息,从他掌心缓缓渡入少女体内——这是三地神血赋予他的、源自大地本源的生命力量。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少女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那股温和的力量驱散了她梦魇中的寒冷与恐惧。她无意识地朝着温暖源(夜辰语的手掌)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最终沉沉地睡去,脸上痛苦的神色终于褪去,只余下疲惫的安宁。

看着少女安详的睡颜,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却平稳的脉搏,夜辰语冰冷坚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这陌生的、守护弱小的感觉,竟奇异地冲淡了些许心中那蚀骨的爱恨交织带来的沉重。

他收回手,重新坐好,目光投向洞外依旧肆虐的风雪。苍云城的方向,一片黑暗。

力量,他已经有了。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可那份对苏清雪扭曲而深沉的爱意,如同盘踞在心头的毒蛇,与复仇的火焰纠缠共生,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拥有了撕碎一切的力量,却撕不碎心中那抹早已变质的月光。

接下来的路,注定在鲜血与力量的征途中,还要背负着这份沉重而苦涩的爱恨前行。他需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施加于他的屈辱,也强到……或许终有一天,能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或者,让她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

火光摇曳,将抱着膝盖、蜷缩在温暖外袍中的盲眼少女身影拉长,也映照着守护在旁、如同沉默磐石般的夜辰语。他眼中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深处翻涌的,是力量带来的冰冷锋芒,是复仇的烈焰,更是对那个远在苍云城的女子,一份深沉到近乎绝望、无法磨灭的爱意。这份爱,是他力量的源泉之一,也是他灵魂深处最痛的伤。

三年光阴,弹指即逝,却又足以翻天覆地。

曾经被视作苍云城最大笑柄的夜家废材夜辰语,如今的名字,已成为整个东域乃至更广阔疆域中,一个令人敬畏的传奇。三滴神血,点燃了他沉寂的荒骨,铸就了三条贯通天地般伟岸的神脉。他从血月森林的尸山血海中走出,一路浴血搏杀,挑战各方巨擘,踏平险地秘境,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和狠辣果决的手段,硬生生在强敌环伺的残酷世界里,杀出了一条通天血路!

他的崛起,是无数尸骸铺就的阶梯。他的威名,是用敌人的恐惧和鲜血书写的战书!昔日那些嘲笑过他的夜家族人,如今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匍匐在地,战栗着仰望那道如同天神般的身影。苍云城,早已匍匐在他的脚下,成为他庞大势力版图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而今日,这座被他重新定义为权力中心的“辰语圣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典。红绸铺满了从城门到圣殿的十里长街,灵花灵草在法术的滋养下于寒冬中怒放,仙禽瑞兽在空中盘旋,洒下清越的鸣叫和祝福的光羽。来自东域乃至更遥远地域的无数大人物、巨擘、宗门之主,带着敬畏与谄媚的笑容,挤满了恢弘壮丽的“辰语圣殿”。

圣殿之内,金碧辉煌,灵气氤氲如雾。高悬的穹顶镶嵌着万千星辰般的明珠,柔和的光辉洒落,将殿内映照得如同仙境。悠扬神圣的礼乐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

夜辰语,一身玄金绣龙的至尊礼袍,身姿挺拔如支撑天地的神山,负手立于圣殿中央的高台之上。他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河与岁月沉淀的沧桑。三年前那个在测灵碑前受尽屈辱的少年,早已被眼前这位执掌生杀、威震八荒的无冕之王所取代。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圣殿,让所有喧嚣都自觉地沉寂下去,只剩下心脏在敬畏中剧烈跳动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高台两侧,静静伫立的两位身披华美嫁衣的新娘。

左侧,新娘身着流霞般的赤金色嫁衣,裙摆铺陈开来,如同燃烧的晚霞托起一轮皎洁的新月。嫁衣上以最顶级的金蚕灵丝和星辰秘银,绣满了繁复而灵动的星轨图纹,随着她的呼吸和殿内灵气的流动,那些星轨仿佛真的在缓缓运转,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她的头上,盖着同样绣有星月的赤金盖头,遮住了容颜。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纤细却挺拔,如同扎根在绝壁上的幽兰,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与坚韧。正是星瑶。三年时光,在夜辰语倾尽无数天材地宝的温养和神血本源力量的滋养下,她早已不是那个在雪地里濒死的盲眼乞儿。她的眼睛虽仍无法视物,但周身却萦绕着一种空灵纯净的气息,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她与夜辰语之间,是血月森林里绝望中的援手,是无数个日夜患难与共的守护与陪伴,是心与心在黑暗中最温暖的依靠。这份情,早已融入骨血,纯净无暇。

而右侧的新娘……则让整个圣殿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而复杂。她穿着华贵无比的粉色嫁衣——在这个象征正妻为大红的场合,粉色,是妾室的身份象征。嫁衣同样用最顶级的材料制成,镶嵌着无数流光溢彩的宝石,奢华到了极致,却也因此透出一种刻意堆砌的、近乎卑微的讨好。她的盖头是淡金色的,边缘垂着细密的珍珠流苏。即使隔着盖头,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正是苏清雪。

三年来,她亲眼看着夜辰语如何一步步从尘埃中崛起,踏碎所有阻碍,光芒万丈。她亲眼看着苍云城那些曾经嘲笑夜辰语的人,如今是如何在夜辰语面前摇尾乞怜。她亲眼看着夜辰语对星瑶是如何的呵护备至,情深似海。巨大的落差、无尽的悔恨、以及对夜辰语那从未真正熄灭的、扭曲的爱意,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放下了一切尊严,无数次跪在夜辰语闭关的洞府前,哭求他的原谅,甚至不惜以最卑微的姿态许诺:“我愿为妾!只求能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看你一眼!”

夜辰语曾无数次想彻底碾碎她,将过往的屈辱百倍奉还。然而,每当这个念头升起,记忆深处那个曾跟在他身后,眼睛亮晶晶地喊他“辰语哥哥”,偷偷给他塞点心的小女孩身影,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份最初的、最纯粹的悸动,如同最顽固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无法剥离。最终,是星瑶的温柔劝解,是她那句“辰语哥哥,真正的放下不是毁灭,而是与自己和解”,让夜辰语在滔天的力量与刻骨的恨意中,选择了这条带着苦涩的宽恕之路。他给了苏清雪一个妾室的名分,一个在他视线之内、却永远无法再触及他心底柔软的位置。这既是给她一个最终的审判台,也是给自己那份扭曲执念的一个交代。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礼官洪亮的声音穿透礼乐,响彻圣殿。

夜辰语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左侧的星瑶身上。当他的视线触及那身赤金嫁衣时,眼中的冰冷与威严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疼惜所取代。那份在血月森林尸骸中初生的怜惜,在三年生死相依的岁月里,早已发酵成深入骨髓的爱恋。她是他黑暗中的星光,是他杀戮征途上唯一的净土。他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星瑶的盖头。

盖头滑落。

一张清丽绝伦、不染尘埃的容颜显露在所有人面前。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那双眼睛,虽然依旧无法映出世间万物的光影,却清澈得如同两汪最纯净的幽潭,倒映着夜辰语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她的唇边,漾开一抹恬静而幸福的浅笑,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瑶儿……”夜辰语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缱绻。他执起星瑶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力量和承诺都传递给她。

星瑶轻轻回握,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安宁。她不需要看见,她只需要感受他的存在。

圣殿内响起一片由衷的赞叹和祝福之声。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夜辰语对这位正妻那份毫无保留、深沉如海的爱意。

夜辰语的目光,终于转向右侧。那份刚刚还溢满温柔的眸光,在触及那淡金色盖头的瞬间,迅速冷却、沉淀,变得复杂而深沉。有审视,有漠然,有挥之不去的痛楚,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早已变质的牵绊。

他伸出手,动作明显比刚才僵硬了几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掀开了苏清雪的盖头。

盖头之下,是一张精心描绘、倾国倾城的脸。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朱唇一点,美得惊心动魄。然而,那双曾经盛满虚假温柔和刻薄鄙夷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泪水,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深深的悔恨,有无尽的卑微,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对夜辰语刻骨的爱恋与乞求。她看着夜辰语,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夜辰语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渊。那些过往的屈辱和背叛,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心口依旧会传来熟悉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看透尘埃的漠然。他执起苏清雪的手,那手冰凉而颤抖。他的动作没有温度,只是履行一个仪式。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宣告:你在我身边,却永远在我的心门之外。

苏清雪感受到他掌心的冰冷和疏离,身体剧烈地一颤,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她知道自己得到了宽恕,得到了一个名分,却也永远失去了靠近他真心的资格。这份“原谅”,本身就是最残酷的惩罚。

“礼成——!夫妻交拜——!”

在礼官的高唱声中,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在悠扬神圣的礼乐环绕中,夜辰语缓缓转身,面向两位新娘。

他首先,无比郑重地,与星瑶完成了最庄重的夫妻对拜。那一刻,他眼中只有她,仿佛要将毕生的深情都倾注在这一拜之中。星瑶亦认真地回拜,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

接着,他转向苏清雪。动作依旧标准,却少了那份灵魂交融的郑重,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确认。苏清雪几乎是带着一种卑微的虔诚,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礼毕。

夜辰语直起身,一手紧紧牵着星瑶,一手则只是象征性地虚握着苏清雪微凉颤抖的手指。他转过身,面向圣殿内黑压压的宾客,目光扫过那些曾经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扫过那些敬畏、谄媚、复杂的眼神。

这一刻,他站在了力量的巅峰,拥有了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俯首的权势。他拥有了纯净如星光的挚爱,也给了那份纠缠半生的孽缘一个最终的、带着苦涩的归宿。所有的屈辱,似乎都已洗刷;所有的爱恨,似乎都有了着落。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苏清雪那泪痕斑驳、带着卑微爱意的脸庞时,心湖深处,依旧有一根名为“夜辰语”的刺,在隐隐作痛。那是他年少时种下的情根,早已被背叛的毒液浸透,却无法彻底拔除。原谅她,是他作为强者给予的恩赐,也是对自己无法彻底斩断过往的一份妥协。

但这痛楚,已无法再动摇他分毫。他握紧了星瑶的手,感受着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温暖与安宁。这份爱,才是他浴血重生后,真正寻到的归宿和力量源泉。

夜辰语收回目光,脸上再无波澜。他微微抬手,声音平静却带着无上的威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礼成,开宴!”

圣殿内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如同汹涌的海潮。仙乐齐鸣,灵酒飘香,一场旷世盛宴就此拉开帷幕。

红烛高燃,映照着两位新娘截然不同的容颜:星瑶恬静幸福,苏清雪泪眼婆娑。而夜辰语,立于她们中间,身影挺拔如孤峰。他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挚爱,也背负着一段无法磨灭的过往和一个带着枷锁的宽恕。

血月已远,传奇仍在。前路漫漫,但此刻,他牵着挚爱的手,立于巅峰,俯视着曾将他踩入尘埃的世界。爱与恨,权与力,皆在掌中。这,便是他夜辰语,浴血归来后的终局。

(这是一个在后期会出现的角色,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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