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儿…”
小六子林天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虽然那干硬的炊饼噎得他直翻白眼，灌了好几口破瓦罐里接的冰凉溪水才顺下去，但肚子里有食的感觉，真他娘的比什么都强！连带着屁股上的伤、后背的疼，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丫丫也小口小口地啃了小半块饼子，喝了些水，虽然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和茫然，但至少小脸没那么苍白了，蜷缩在破庙角落里，像只受惊后稍稍安定的小猫。
靠着这点意外收获，小六子总算在破庙里熬过了最难熬的一夜。他学着以前看二师兄铁岩生火的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点燃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黑暗，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丫丫靠着温暖的篝火，终于沉沉睡去，小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
小六子守着火堆，怀里揣着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和裂了缝的冰凉玉佩，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赤霞师姐最后的话：“去青岚城！找百晓生孙老头！”
青岚城…到底在哪儿？
百晓生…又是个啥人物？
就凭他这身破布条，一个铜板，一个裂玉佩，还带着个丢了魂的小丫头？这任务难度…堪比让他徒手去拆祖师爷的金身啊！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六子认命地叹了口气，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六子就被冻醒了。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余烬。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感觉像是被一群铁甲犀轮流踩过。丫丫也醒了，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大眼睛里依旧没什么神采。
“丫丫，走！进城！” 小六子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冷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元气满满，“听说城里可热闹了！有热乎乎的肉包子！香喷喷的炸油条！还有甜丝丝的糖人儿！” 他努力描绘着想象中的美食天堂，试图勾起丫丫一点兴趣。
丫丫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小六子也不气馁，背上丫丫，再次踏上了“寻城”之路。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闷头乱撞。他记得赤霞师姐说过青岚城在东边，就认准了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路上碰到砍柴的樵夫，他厚着脸皮上前问路，被对方警惕地打量了几眼，才勉强指了个方向。
靠着这点模糊的方向感和那点“饿不死”的运气，两人磕磕绊绊，翻山越岭，渴了喝溪水，饿了啃野果，累了就在树下或山洞里歇脚。小六子那套“逍遥泥鳅步”在崎岖山路上倒是发挥了点作用，至少摔跤时能滚得比较圆润，减少伤害。
就这么跌跌撞撞走了整整两天，就在小六子感觉自己快要变成野人、丫丫也瘦了一圈的时候——
翻过一个长满低矮灌木的山坡，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的、由坚硬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龙，蜿蜒着伸向远方！官道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有驮着沉重货物的高大驮兽，喷着粗气，铃铛叮当作响；有装饰华丽、由健马拉着的车厢，窗帘低垂，透着神秘；更多的是穿着粗布短打、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普通百姓，行色匆匆。
而在官道的尽头，一座巨大的城池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巍然矗立！
高耸的、由巨大青石垒砌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墙垛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穿着甲胄的士兵身影。巨大的城门洞开着，分左右两门，人流车马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城门上方，一块巨大的黑色匾额，铁画银钩地刻着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青岚城！
“到…到了！丫丫！我们到了！青岚城！” 小六子激动得差点蹦起来，指着远处的城池，声音都变了调！背上昏昏欲睡的丫丫也被他惊动，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那座巨大的城池。
走近了，才真正感受到这座城池的宏伟和喧嚣！
离城门还有百丈远，一股混杂着汗味、牲口味、食物香气、尘土气息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大城市的“人气儿”，就扑面而来，熏得小六子这个“乡巴佬”差点一个趔趄。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守城的兵丁在挨个检查，盘问，偶尔还收点进城税。小六子看着那些穿着皮甲、挎着腰刀、一脸严肃的兵丁，心里有点发怵。他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个铜板，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堪比丐帮八袋长老的破衣烂衫，还有背上同样灰头土脸的丫丫…
“不会被当成叫花子赶出来吧？” 小六子心里打鼓。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降低存在感，混在人群里慢慢往前挪。
轮到他们时，那守城的小兵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俩好几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两团会移动的垃圾。
“哪来的？进城干什么？” 小兵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呃…山里…山里的…” 小六子赶紧把丫丫放下来，陪着笑脸，点头哈腰，“投亲…对！投亲！找…找孙爷爷！” 他急中生智，把“百晓生孙老头”简化成了“孙爷爷”，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投亲？” 小兵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就你们这样？有路引吗？有身份牌吗？”
“路…路引？” 小六子傻眼了。这玩意儿他听都没听过！清虚观弟子腰牌倒是有，可那玩意儿能拿出来吗？上面刻着清虚观呢！万一被魔修的眼线看到…
“没有？” 小兵脸色一沉，手按在了腰刀上，“没有路引，交入城税！一人十文！”
十文？！小六子感觉眼前一黑！他全身家当就一个铜板！还是生锈的！这他娘的不是抢钱吗？！
“兵…兵爷…” 小六子急得额头冒汗，搜肠刮肚想词儿，“您…您看我们这…实在是遭了难…家里…家里遭了山匪…就…就逃出来我们俩了…您行行好…” 他努力挤出几滴并不存在的眼泪，配上他那身惨状，倒也有几分可怜。
小兵皱着眉，又仔细看了看小六子身上的伤和丫丫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信了几分。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算你们倒霉！一人交五文！赶紧滚进去！别堵着道儿！”
五文？还是交不起啊！小六子心里哀嚎，脸上却不敢表露，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把怀里那枚宝贝似的、唯一一个生锈的铜钱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到小兵面前：“兵…兵爷…就…就一个…您看…能不能…”
小兵看着那枚边缘都磨平了的破铜钱，再看看小六子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又看了看后面排长队不耐烦的人群，气得乐了：“嘿！拿爷开涮呢？一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 他作势就要拔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吵吵什么呢！” 一个穿着小队长服饰、看起来精干些的兵头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
小兵赶紧把情况说了。兵头打量了小六子两人几眼，目光在丫丫空洞的眼神和小六子破烂道袍下隐约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那枚孤零零的铜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吧！进去进去！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记住，进城安分点！别惹事！”
“谢兵爷！谢兵爷！” 小六子如蒙大赦，点头哈腰，一把抓起那枚差点被小兵嫌弃的铜钱，拉着丫丫的手，像两条滑溜的泥鳅，呲溜一下就钻进了城门洞，瞬间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
一进城门，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极致的喧嚣！
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小六子和丫丫彻底淹没！
宽阔得能并排跑八匹马的青石板街道！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的商铺！招牌幌子五颜六色，迎风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
“上好的精钢剑！斩铁如泥！客官来看看嘞！”
“刚出炉的灵谷馒头！又香又软！一个只要三文！”
“聚宝阁新到的护身符箓！驱邪避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江南新到的样式！姑娘们快来看看呀！”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两文一串嘞！”
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粼粼声、牲口嘶鸣声…汇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声浪，冲击着小六子的耳膜！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气：刚出锅的肉包子香、炸油条的焦香、烤红薯的甜香、卤肉的酱香、还有各种香料、药材混杂在一起的奇特味道…勾得小六子肚子里刚吃下去的那点野果和饼渣疯狂造反，咕噜噜直叫唤！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有穿着粗布短打、扛着大包小包的脚夫；有摇着折扇、穿着绫罗绸缎、身后跟着仆从的公子哥；有挎着篮子、精明干练的家庭主妇；有背着药篓、仙风道骨的采药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不同样式道袍、背着长剑、气息明显异于常人的修士！他们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在这凡俗的烟火气中，显得格外扎眼。
小六子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睛都不够用了！
清虚观所在的昆仑墟外围，虽然也有集市，但跟眼前这青岚城的繁华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土旮旯！他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奇！
“哇！丫丫！快看！那楼好高！” 小六子指着远处一座雕梁画栋、足有三四层高的华丽酒楼，兴奋地拉着丫丫的手晃悠。那酒楼门口挂着红灯笼，伙计穿着整齐的短褂，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丫丫顺着他指的方向茫然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天！那是什么牲口？长角还冒烟？！” 他又指着一头被牵着走的、体型比普通牛马大一圈、头上长着弯曲犄角、鼻孔里不时喷出淡淡白气的异兽惊呼。那异兽背上驮着沉重的货物，步伐沉稳。
旁边路过的一个修士打扮的人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低声对同伴说：“土鳖，连低阶的‘烟云兽’都不认识…”
小六子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又被路边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吸引了。那摊主手巧得很，五颜六色的面团在他手里翻飞，几下就捏出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旁边围着一圈流口水的小孩。
“丫丫！你看！小猴子！” 小六子兴奋地拉着丫丫挤过去看。丫丫看着那栩栩如生的面人，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最让小六子挪不动步的，是一家飘着浓郁肉香的包子铺！那刚出笼的大肉包子，白白胖胖，热气腾腾，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隔着老远，那香味就霸道地钻进鼻孔，勾得他魂儿都快没了！肚子里的馋虫疯狂造反！
“肉…肉包子…” 小六子眼巴巴地看着，口水疯狂分泌，感觉怀里那枚铜钱都变得滚烫起来！一个铜板…能买半个吗？
他拉着丫丫，鬼使神差地凑到包子铺跟前，贪婪地吸着那诱人的香气。卖包子的胖大婶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瞥见两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凑过来，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别挡着生意！要饭上别处要去！”
小六子被呵斥得脸一红，讪讪地拉着丫丫退后几步，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笼屉里白胖的包子。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衣裳、脑满肠肥的胖子，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到铺子前，扔下一块碎银子：“来十个肉包！快点！”
胖大婶立刻眉开眼笑，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十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递过去。
那胖子接过包子，转身就走。一个家丁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在胖子转身的刹那，他那鼓鼓囊囊的钱袋，从宽松的腰带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小六子脚边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小六子眼睛瞬间瞪圆了！心跳骤然加速！
钱袋！鼓鼓的钱袋！
里面得有多少铜板？不！说不定有银子！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捡起来！捡起来就是我的了！就能买好多好多肉包子！就能给丫丫买新衣服！就能…
他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就要伸出去！
“老爷！您的钱袋掉了！” 旁边一个眼尖的伙计看到了，立刻大声喊道。
那胖子闻声回头，也看到了地上的钱袋，脸色一变，赶紧弯腰去捡。
小六子伸到一半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心脏怦怦狂跳，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刚才…差点就…
胖子捡起钱袋，拍了拍灰，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多嘴！” 然后带着家丁扬长而去，根本没注意到旁边两个灰扑扑的小身影。
小六子看着胖子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泥污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庆幸没犯错？还是失落错过了“横财”？
“丫丫…我们…我们去别处看看…” 小六子声音有些干涩，拉着丫丫，低着头，快速离开了包子铺门口。那诱人的肉包子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但似乎…没那么香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人流中穿梭，努力让自己暂时忘记饥饿和烦恼，像个真正的土包子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看到有修士在街角摆摊，地上铺着块布，上面放着些奇奇怪怪的石头、草药、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刀剑碎片，嘴里念念有词：“上古遗迹出品！童叟无欺！走过路过莫错过！” 旁边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凡人，指指点点。
小六子撇撇嘴，心想：这破玩意儿能有我捡的破碗好？
他看到一家挂着“回春堂”牌匾的大药铺，门口飘着浓郁的药香，穿着干净长衫的伙计在门口招呼客人。三师姐云苓要是看到这么多药材，肯定眼睛都直了。
他还看到一家门面气派、挂着“多宝阁”巨大金字招牌的商铺！那门脸儿，那气派，比清虚观的主殿还阔气！门口站着两个气息沉稳、穿着统一服饰的护卫，眼神锐利。进出的人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气息不凡的修士。小六子远远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赶紧拉着丫丫绕道走。这地方…不是他这种“丐帮弟子”能进的。
走着走着，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小六子摸了摸怀里那枚孤零零的铜钱，叹了口气。看来得想办法搞点钱了…不然真得饿死在这繁华城里。
他拉着丫丫，在相对偏僻一点的街角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石阶坐下，愁眉苦脸地琢磨着生财之道。卖艺？他只会打鼾和滑得像泥鳅。乞讨？他拉不下那个脸。偷？刚才差点犯错，心有余悸…
“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小六子唉声叹气，把那枚生锈的铜钱掏出来，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小巷口，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半旧的木招牌，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写着三个字：
知古斋。
小六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