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总有些暗流涌动，尤其当这暗流的源头是某个名叫林天生的小家伙时。
自从“试炼魁首睡梦领奖”和“藏经阁二层破碗换糖人”这两件惊（丢）世（尽）骇（颜）俗（面）的大事发生后，小六子林天生在清虚观内的“威名”，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高度。
“看！那就是小六子！试炼第一！睡出来的！”
“啧啧，听说他用选神功的机会，换了个破碗下山买糖人了！”
“何止！山下‘老张头糖人铺’的招牌糖人‘金猴献瑞’，被他用那破碗端着，在集市上招摇了一整天！引得好多小娃娃追着看！”
“玄微师叔祖知道后，据说胡子都气歪了，把执法堂的铁砧都拍出了一个坑！”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如同无处不在的山风，总是能精准地钻进小六子的耳朵里。他走在路上，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有好奇探究的，有纯粹看热闹的，有带着善意的调侃，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嫉妒他“狗屎运”或鄙夷他“烂泥扶不上墙”的冰冷视线。
对此，小六子采取的策略简单粗暴——装死，外加战略性转移。
惹不起，躲得起！
清虚观哪里最清净、最没人打扰、最适合他这朵“娇弱”的花儿躲藏呢？
答案呼之欲出——藏经阁！
没错，就是那个他刚刚用“泼天机缘”换了个破碗的地方。虽然上次被铁面长老吓得够呛，但小六子深谙“灯下黑”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而且一层那位玄守长老，虽然眼神吓人，但只要他不去碰那些宝贝疙瘩，老人家基本就是块会喘气的石头，比外面那些聒噪的同门可爱多了！
于是乎，藏经阁一层，那个偏僻、幽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气息的角落，就成了小六子的新晋“洞天福地”。
这个角落，位于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形成的“峡谷”最深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书册遮挡，显得格外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偶尔从高窗缝隙透入的光柱里缓缓舞动。地面是冰冷的青石板，墙角堆着一些散落的、无人问津的空白竹简和废弃的蒲团。这里远离门口的阳光和喧嚣，远离那些在明亮区域或站或坐、捧着玉简冥思苦想的勤奋弟子，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小六子对此地极为满意。他充分发挥了“懒人改造环境”的天赋，将几个破旧但还算厚实的蒲团拖到一起，拼成了一张简易的“懒人沙发”。又不知从哪里顺来一块相对干净、厚实的深蓝色粗布，铺在上面，顿时舒适度大增！
此刻，他正以一个极其扭曲却又无比放松的姿势，陷在自己打造的“王座”里。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宝贝布包，里面塞满了从山下集市扫荡来的糖渣、果脯碎屑和一些亮晶晶但没啥用的小玩意儿，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旁边堆起的空白竹简上，小脑袋歪靠着冰冷的石壁，眼皮半阖，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惬意状态。
他嘴里叼着一根从布包里摸出来的、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甘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丝丝缕缕微甜的汁液在口腔里蔓延。周围高大的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小小的身影完全笼罩。空气中那股陈腐的、带着点霉味的书香，此刻闻起来竟也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呼…这才叫日子…” 小六子满足地咂咂嘴，眯着眼，透过书架缝隙，看着远处光柱里飞舞的尘埃，脑子里天马行空：是糖醋鱼好吃还是蜜汁烤鱼好吃？山下集市新来的那个捏面人的老头，能不能捏个会翻跟头的猴子？五师姐裤子上那片口水渍…不知道洗干净没有？下次见到得绕着走…
就在他思绪飘飞，即将彻底滑入甜美梦乡的边缘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出现！
小六子一个激灵，半阖的眼睛猛地睁开，睡意瞬间跑了大半！他警惕地竖起耳朵，乌溜溜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瞪得溜圆。
什么声音？！
像是…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在极远处被拨动了一下琴弦？又像是…沉寂了万古的齿轮，突然极其艰涩地转动了一格？
没等他细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头顶斜上方，那个巨大书架的最高层，靠近角落的阴影里，一本原本安安静静躺在灰尘中的、毫不起眼的书册，突然动了！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整个角落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但那本书，那本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粗糙厚重、布满裂纹和虫蛀小孔的不知名兽皮，边缘卷曲得厉害，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书册，它自己…动了起来！
它先是极其轻微地、如同呼吸般颤动了一下，覆盖在它表面的厚厚灰尘簌簌落下几缕。
紧接着，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它竟然…缓缓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从一堆同样蒙尘的书籍上方…悬浮了起来！离书架表面约莫一寸！
兽皮封面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浑浊的土黄色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然后——
啪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本悬浮起来的兽皮古经，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完成了某种神秘的使命，直直地、自由落体般，从小六子头顶斜上方的高处，掉了下来！
不偏不倚！
正好砸在小六子曲起的那条腿的…膝盖旁边！
距离他叼着甘草根的嘴巴，只有不到半尺！
几缕被震起的陈年老灰，混合着兽皮腐朽的气息，扑了小六子一脸！
“咳咳咳！呸！呸呸！” 小六子被呛得直咳嗽，手忙脚乱地吐掉嘴里的甘草根，一边挥手驱散眼前的灰尘，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掉落在自己腿边的“凶器”。
那是一本…丑得很有个性的书。
深褐色的兽皮封面，粗糙得像老树皮，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和岁月留下的深色污渍。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浸染过的墨团痕迹。边缘卷曲破烂，露出了里面同样粗糙、颜色发黄的内页。整本书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味、腐朽皮革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苍凉的气息。
“啥…啥玩意儿？” 小六子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头顶那高高的书架，又看看腿边这本从天而降的破书。刚才那诡异的悬浮…是他的错觉？是睡迷糊了？还是…这书成精了想砸死他？
他伸出沾着糖渣和灰尘的小脏手，带着点嫌弃和警惕，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拈起这本兽皮古经的一角，把它拎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比看起来要重得多！而且那兽皮质感极其粗糙坚硬，还有点扎手。
他随手翻了翻。
哗啦…
书页发出脆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碎裂。
里面的字迹…更是让小六子瞬间头大如斗！
那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也不是清虚观典籍里常见的云篆、符箓或者图画！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扭曲、如同无数细小蝌蚪在水中胡乱游动般的符号！密密麻麻，挤满了发黄脆弱的古老纸张！这些“蝌蚪”有大有小，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蜷缩成团，线条歪歪扭扭，毫无规律可循，看久了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腾！
“我的天…鬼画符升级版？蝌蚪开会？” 小六子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脑仁疼，赶紧合上书页，生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吐出来。“这都写的啥玩意儿？比二师兄的炼器图纸还难懂！谁看得懂啊！”
他嫌弃地拎着这本又沉又丑、还散发着怪味的破书，左看右看，实在想不通这玩意儿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掉得这么准。
扔掉？好像有点…那啥？毕竟是从藏经阁书架上掉下来的东西，万一是个啥孤本，被玄守长老知道了，会不会罚他扫登天梯？
带走？更麻烦！这么沉，这么占地方，还看不懂！难道拿回去垫桌脚？
小六子的小眉头拧成了麻花，陷入了短暂的“垃圾处理”难题。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但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朝着他这个角落的方向传来！
“…王师兄，你确定那本《云篆符解》是在这一区？”
“应该没错，上次李长老讲符箓基础时提过一嘴，说是在‘杂论丙叁’架…”
“快找找！明天考核要用呢！”
…
是负责整理典籍的执事弟子！他们来巡查了！
小六子心里咯噔一下！他可是偷偷摸摸躲在这里“享清福”的！要是被执事弟子发现他在这里睡大觉，还弄掉了书，报告给铁面长老或者玄守长老…
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小六子也顾不上嫌弃这本破书又沉又丑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下的“王座”——几个蒲团拼成的，坐着还挺软和，但似乎…高度有点不够？屁股坐久了有点硌得慌？
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诞生！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本沉甸甸、硬邦邦的兽皮古经，胡乱地塞进了自己怀里！不是放进布包，而是直接贴着道袍塞进去！位置…正好在腰后偏下的地方！
然后，他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往后挪了挪，让那本硬邦邦的书，结结实实地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
“嘶…” 书脊的棱角隔着衣服硌得他有点疼，但小六子强忍着，努力摆出一副“我在认真思考人生”的表情，甚至还装模作样地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压扁的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神放空，仿佛在参悟什么大道至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名穿着灰色执事道袍的年轻弟子转过了书架，出现在小六子这个角落的入口。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这个造型奇特的“窝”，以及窝里那个坐姿别扭、正啃着绿豆糕发呆的小家伙。
“呃…林…林师弟？” 其中一个执事弟子认出了小六子，表情有点古怪。这位“睡神+破碗换糖人”的传奇人物，怎么躲到这种犄角旮旯来了？还…坐在什么东西上？
“嗯？” 小六子仿佛才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绿豆糕的碎屑，一脸无辜，“两位师兄好！找书啊？需要帮忙吗？我对这一片…嗯…挺熟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
两位执事弟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帮忙？就您老这连自己窝都懒得收拾的架势？他们干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林师弟你…你忙你的！我们就随便看看！”
他们的目光扫过小六子身下。那本硬皮书垫着，道袍下面明显鼓起一块不自然的棱角。其中一个弟子似乎想说什么，被另一个用眼神制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位小爷可是连铁面长老都敢气的主儿，还是别惹为妙。
两人象征性地在附近几个书架上翻了翻，找到需要的玉简，便匆匆离开了这个散发着“懒惰”气息的角落。
听着脚步声远去，小六子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小爷了…”
屁股下面那本硬邦邦的书硌得实在不舒服。他扭了扭身子，想调整一下位置，却发现那书塞得太紧，一下子没扯出来。
“啧…真硌人…” 小六子抱怨了一句，也懒得再费劲把它掏出来了。反正坐着虽然有点硬，但习惯了好像…也能忍？总比被执事弟子发现他“破坏典籍”强。
他重新歪倒在蒲团上，从布包里又摸出一块果脯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蜜汁烤鱼和糖醋鱼哪个更好吃”这个重大哲学问题上。至于屁股下面那本又沉又丑、写满“蝌蚪文”的破书？
嗯…就当是个自带按摩功能的…坐垫好了！
还挺…别致的？
小六子咂咂嘴，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靠着石壁，眼皮又开始打架。角落里，再次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和…屁股下面那本名为《混元导引初解》的上古奇书，在沉默中散发着的、无人能懂的古老道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