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真是喝高兴了,规规矩矩的法律人,哪来什么损害职业道德危害律所利益的,”这种场合还得是邝素英维持局面,柔声劝道:“快坐下吧,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
一听“自己人”,王湛眉开眼笑地坐了下来,又兴致大起轮番敬了一圈。
最后到了岑阙边上,拍着岑阙肩膀,俯身说话,满口酒气,“师弟,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起点高,能力强,也有退路……”
“王律师在业内威名赫赫,说笑了。”岑阙淡声回应。
王湛拉过一旁椅子坐到了边上,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开口就是叹气,“你可能不知道,先锋律所这两年不容易,接连换两个主任,内部斗争迭起,大伙就这么耗着,客户流失严重……”
苦水一股脑倒出来,话题就交浅言深了,但也显得掏心掏肺。
“海通董事这个案子,我必须拿下来!”王湛已然双眼迷离,仍不忘组局的初衷,“你就当是帮帮师兄,度过这个难关……”
在王湛的手臂再次攀上来之前,岑阙身子不着痕迹地偏移,伸手去够桌面的酒杯,从容应对:“海通是我的客户,我也只是给甲方办事,恐怕没有什么权限能帮到王律。”
“你一点消息对师兄来说都足够珍贵,”王湛说着拍拍胸脯,“刚也说了,绝不会涉及职业道德和律所利益,这点你别担心……”
岑阙短暂沉默。
王湛再次凑近,低声道:“我知道,你对天勤那位江律师挺照顾的,我也跟你透个消息,陈嘉鸣……”说到此处迟疑片刻,“总之不是什么好师傅,你得提醒提醒江律师,另外如果你不方便出面,等小姑娘实习期结束,让她到先锋来,我亲自带!”
岑阙目光温度骤然冷却,还未发话,身边的沈青蹊急道:“哪个江律师,江清月?”
他记得江清月的师傅陈嘉鸣只带了她一位实习生。
王湛诧异了:“沈处也认识?”
沈青蹊:“她是我妹妹。”
在王湛眼神飘忽琢磨着一个姓沈一个姓江的时候,沈青蹊补充:“亲表妹。”
用三个字断送了王湛的遐想和筹码,他自以为给了岑阙天大的好处,没曾想江清月还有别的靠山。
明面的靠山。
“没听陈嘉鸣律师提起过啊?”王湛一瞬酒醒,没有乱了阵脚,称赞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江律师为人和沈处长一样低调。”
话题受阻,王湛也很识趣暂时收敛,招呼其他人去了。
沈青蹊推了推眼镜,“他的话什么意思?”
岑阙仿佛全然不以为意:“陈嘉鸣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留意着,他为人欺软怕硬,好应付。”
“我没问这个。”
岑阙扭头,等着他问。
“你和我妹妹碰过面?”
岑阙点头。
“知道她是我妹妹?”
岑阙不动声色,点头。
沈青蹊知道圈子就这么大,这很正常,但岑阙没主动提起过,架上王湛的话里透着股不明的暧昧,“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她的社交能力你应该不必担心。”岑阙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什么。
工作这几两年,岑阙性情越发内敛,很难从他口中套话,沈青蹊索性不再追问,独自转着酒杯,想着过几天去看看江清月。
岑阙却主动碰了碰他的杯子,“你放心,我有分寸。”
沈青蹊一时也琢磨不出这话有几层意思,低声叹了句:“可是我妹妹没什么分寸。”
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谈一个,谈一个扔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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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中途,岑立本提前离席,王湛自然不能强留,组织大伙拍了合照,安排代驾送他们离开。
回到家,邝素英一进门便碎碎念:“你家里平时除了保洁是不是就没人来过了?我和你爸住进来,跟出差住酒店有什么区别?”
岑阙的房子是临江的平层,层高优越,视野开阔,近有两岸繁华楼宇、临江公园,远有寰山遥遥相望。宽大的落地窗内,纯正的意式装修如同照搬样板间,只能从装饰物窥探主人的一点喜好。
床头柜,书架,茶几上,处处可见“月”元素的摆件,设计精巧,风格迥异,显然是主人家经年累月四处淘来的。
岑阙把车钥匙扔在月牙型置物架上, “早些休息,明天我得出差,一早的航班,不用专门给我准备早餐。”
“怎么我们刚来你就要出差?”邝素英颇有微词,“如果打扰了你的生活,我们明天回海川就是了。”
岑阙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有脾气,淡声解释:“你们抽空过来我很高兴,出差是正常工作。”
话并不煽情,但他鲜少表达自己,一句“我很高兴”就让邝素英消了气,问道:“哪天回来?”
“后天。”
“那就好,刚好来得及,约了东州律协的罗主任吃饭。”
岑阙满不在意:“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那哪能行?”邝素英是带了目的的,“罗主任的女儿也会去,你不在,她和我们这些中老年聊什么?”
岑阙明白了母亲的心思,这是变相相亲。
律师晚婚是常态,更何况他本就还算年轻。
“我的感情生活方面您不用着急。”他给二老倒了水,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邝素英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直接,也讶异于他似乎想谈一谈。
“你妈妈也不是着急,就是担心你,从上学到工作,从没听说你有谈恋爱,”岑立本站在窗边,回过身来,环顾这空阔的房子,“工作不能成为人的全部。”
邝素英点头,有些怅惘:“也怪我们,小时候对你太严格,缺少陪伴,让你对组建家庭没有太多期待,我们也不是想要你马上就结婚,人不一定要结婚,但不能一直孤独,你这个年纪了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自己没教会你如何爱人,如何被爱……”
沉默良久,岑阙出声:“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一直以来,双亲擅长反思,对他的教育也十分开放包容,平等的沟通有效消解掉大部分争执,高质量的引导也塑造了他沉稳通透的个性,但缺失的那分“吵吵闹闹”让这个家庭呈现一种融洽有余但亲密不足的秩序感。
情感便是过于亲密的话题,岑阙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感情空白不是因为知道的少,而是坚守的多,”他不是不会爱,缺少恋爱经验也并非父母教育的失败,岑阙思量许久才表态:“这方面我有自己的进程,请相信我能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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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家庭谈话结束,岑阙回主卧洗澡,简单收拾出差的行装,手机有消息提示,他瞥了眼,不是微信好友申请,便没有再理会。
她说要加他微信,或许又忘了。
屋里没开顶灯,墙面的“月色”照着岑阙孑然伫立的身影。
他的房间是整个房子唯一一处由他亲自设计的空间。
一道弧线把主卧背景墙分作上下两半,一轮“圆月”静静挂在右上方,仔细端详还能看到月球表面凹凸不平的灰白纹理,灯带从弧线后透出莹润的光,墙下一张双人床做悬浮设计,以素白床品整齐铺就,静卧其上,就像浮游于苍茫宇宙,仰望近在咫尺的月亮。
每一个晚上,月光均匀地洒在房间每一个角落。